饿。
极致的饥饿感,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陆昭的每一寸神经。
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野一片模糊。
一个瘦小的身影映入眼帘,是个女孩,也就五六岁的样子,衣衫褴褛,脸上沾满了灰黑的污迹。
女孩儿正小心翼翼地捧着半片破瓦,递到他嘴边。
“哥……喝粥……”声音细若蚊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陆昭脑中一片空白,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是哪儿?
无数混乱的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来,急诊室的灯光、刺耳的警报声、车祸现场的血腥……最后定格在一片黑暗。
他猛地坐起身,剧烈的动作牵扯着虚弱的身体,让他一阵头晕目眩。
他穿越了。
这里是大祥王朝,制安七年。
一个连续三年遭遇旱灾、蝗灾、瘟疫的末世王朝。
北方边境战火连天,朝廷自顾不暇,社会秩序早已崩塌。
流民四起,饿殍遍野,易子而食不再是传说,而是这片土地上血淋淋的日常。
原身也叫陆昭,原本是青州城一个药铺的小学徒。
他的父亲是当地小有名气的坐堂郎中,精通草药,一手针灸术更是得了真传。
母亲则是绣坊里手艺顶尖的绣娘。
只可惜,生不逢时。
父亲因拒绝向官府高价出售防疫药方而被记恨,母亲则因变卖嫁妆救济灾民,挡了粮商的财路。
最终,在这乱世洪流中,一家人被迫踏上了逃荒之路。
听说京畿之地的望京城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他们便一路向南而来。
可到了这附近,才发现所谓的活路,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幻想。
这里,只有更深的绝望。
“哥,喝粥,喝了有力气……”
女孩儿见他坐起,眼中闪过一丝欣喜,再次将瓦片递了过来,语气带着哭腔。
这是原身的妹妹,陆小满。
陆昭看着小满那双纯澈却写满惊惶的眼睛,心中猛地一颤。
他下意识地接过瓦片,入手粗糙冰凉,里面所谓的“粥”,稀薄得几乎能照见人影,还混杂着一些不明的碎屑。
目光掠过小满,陆昭看向了旁边。
下一秒,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不远处,两具冰冷的尸体静静地躺在肮脏的茅草上。
正是原身的父母!
他们衣衫破烂,身上布满了早已干涸的暗褐色血迹,脸色灰败,双目紧闭,仿佛只是睡着了。
可那刺鼻的血腥味和僵硬的姿态,无声地诉说着残酷的真相。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陆昭只觉得天旋地转,恐惧与震惊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想伸出手去确认,却发现自己的双手抖得不成样子。
“爹娘只是睡着了,”小满抽泣着说,“他们太累了,等会儿喝点粥,就好了……”
稚嫩的话语,像一把钝刀,狠狠剜着陆昭的心。
“啪嗒——”
或许是太过虚弱,或许是情绪激动,小满捧着的瓦片脱手而出,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点可怜的“粥”洒了一地。
紧接着,小满捂住嘴巴,小脸瞬间变得惨白,身子一弓,开始剧烈地呕吐起来!
“小满!”陆昭心中一紧,急忙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你怎么了?”
小满根本说不出话,只是不停地干呕,连黄疸水都吐了出来。
陆昭立刻查看她的呕吐物,瞳孔再次猛缩!
呕吐物里,除了少得可怜的米粒,还有一些明显被嚼碎的绿色野草!
“毒草!”陆昭瞬间反应过来!
在这饥荒年代,为了活命,灾民们什么都吃,树皮、草根,甚至观音土!
小满一定是饿极了,误食了有毒的野菜!
来不及多想,身为急诊科医生的本能瞬间启动!
“张嘴!快!”陆昭一手固定住小满的头,另一只手的食指和中指迅速探入她的喉咙,刺激她的咽喉壁。
“呕——”
更多的秽物被吐了出来,带着那致命的绿色残渣。
陆昭不敢停歇,又找到父亲遗留下的一个破水囊,里面还有一点点浑浊的水。
他小心地喂给小满,让她漱口,随即再次催吐。
反复几次,直到小满吐出的东西变得清澈,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迅速检查原身的包裹,找到了仅剩的一小把粗粮,大概也就一捧。
这是他们最后的口粮!
顾不上心疼,陆昭将粗粮用那点水简单化开,强行灌进了小满的嘴里。
米汤可以稀释毒素,也能稍微补充点能量。
做完这一切,小满已经彻底虚脱,瘫软在他怀里,昏迷了过去。
陆昭立刻检查她的脉搏和呼吸。
脉搏虽然微弱,但还算平稳,呼吸也逐渐均匀下来。
暂时脱离危险了。
陆昭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额头上早已布满冷汗。
他紧紧抱着怀中温热的小身体,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后怕涌上心头。
这时,他才有精力重新审视眼前的绝境。
父亲的胸口,母亲的脖颈,都有清晰的利器伤痕。
这不是意外,也不是病死。
是谋杀!
原身在父母遇害前就已经因为感染瘟疫昏迷不醒,恐怕在那时就已经死了。
而小满……她定是藏在了某个角落,才侥幸躲过一劫。
想到这里,陆昭的心沉了下去。
无边的愤怒和杀意在胸中翻腾,但他知道,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既然老天让他以陆昭的身份再活一次,他就必须活下去,带着这个年幼的妹妹,活下去!
当务之急,有三件事。
第一,他和妹妹已经至少三天没有正经进食,极度虚弱,必须尽快找到食物。
第二,天气炎热,父母的尸体不能再放着,必须尽快掩埋,否则很快会腐烂发臭,引来疫病和野兽。
第三,也是最危险的——转移。
他打量着栖身的这间破茅草屋,四面漏风,屋顶也塌了大半。
屋外,影影绰绰能看到一些同样形容枯槁的流民。
他们的眼神麻木、空洞,但偶尔闪过的绿光,却像极了荒野上饥饿的野狼。
在这里,人命不如草芥。
为了活命,任何人都有可能变成择人而噬的恶鬼。
贸然行动,只会引来觊觎和危险。
必须小心!
陆昭开始检查他们仅剩的家当。
一个破旧的包袱,是父亲一直随身携带的。
里面除了那把粗粮,还有一个小小的油纸包。
打开一看,里面是黄褐色的粉末,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
这是父亲亲手炮制的止血散。
陆昭捻起一点,放在鼻尖闻了闻,又用舌尖尝了尝。
主要是由几种常见的止血、消炎草药磨制而成。
虽然是外用药,但成分并无剧毒,煮成汤剂,能提供一点能量,暂时缓解一下腹中的灼烧感。
打定主意,陆昭将妹妹小心地安置在稍微干净的角落,用破草席盖好。
他找到几块石头,勉强搭了个简易的灶台,又在屋角搜寻到一些前人遗留下的干枯茅草和木屑,用火镰费力地点燃。
火苗升起,他用那片摔破的瓦片当锅,舀了些浑浊的积水,将止血散倒了进去,慢慢熬煮。
趁着煮“汤”的间隙,陆昭来到父母的尸身旁。
他没有工具,只能用手,一点点擦拭掉他们身上的血污,整理好他们破烂的衣衫。
做完这些,他退后两步,重重地跪了下来。
“咚!咚!咚!”
三个响头,磕在冰冷坚硬的泥地上。
“爹,娘……”陆昭的声音沙哑而低沉,“虽然我不是你们真正的儿子,但从今往后,我就是陆昭。”
“你们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小满,让她活下去。”
“一定会的。”
这是他对这对枉死父母的承诺,也是对他自己灵魂的誓言。
就在他刚刚清理完父母身上大部分血迹,准备起身时——
“沙沙……”
一阵脚步声从茅草屋门口传来。
声音很轻,却像重锤般敲在陆昭紧绷的神经上!
他猛地回过头!
门口,逆着光,站着几个身影。
他们同样衣衫褴褛,形容枯槁,但那几双眼睛里,却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如同……盯着猎物的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