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那几双如同野兽的眼睛,死死盯着茅草屋里唯一的火光,以及火上那半片瓦罐。
为首的那个流民,身形干瘦,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疤痕,走起路来右腿明显有些跛。
陆昭的脑海里瞬间闪过原身的记忆碎片——这人姓赵,以前是青州牢里的一个狱卒,后来不知怎么也成了流民,心狠手辣。
赵瘸子!
“哥……”身后的衣角被一只小手攥得死死的。
陆小满不知何时醒了,看到门口那几个面目凶恶的流民,吓得小脸煞白,瑟瑟发抖地躲在陆昭背后。
赵瘸子和他身后那几人,一步步逼近,他们什么都没说,只是用贪婪的目光越过陆昭,直勾勾地钉在那瓦罐上。
那里面熬煮的“药汤”,是他们兄妹最后的救命稻草!
陆昭心中警铃大作,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电光火石之间,他猛地伸手指向旁边父母冰冷的尸体!
“他们都是染了瘟疫死的!”陆昭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冰冷决绝。
“我和我妹妹也一样!不想死的,就赶紧滚!”
几个跟在赵瘸子身后的流民脚步明显一顿,脸上露出惊疑和畏惧之色。
瘟疫,在这年月,比刀子更让人恐惧!
但那赵瘸子只是眯了眯他那双三角眼,嘿嘿冷笑起来:“瘟疫?”
“小子,少他娘的在这里跟老子装神弄鬼!”
“老实把吃的交出来,不然,老子就亲自动手,连你这小身板也一并收拾了!”
他往前逼近一步,露出一口黄黑的牙齿,眼神里的凶残几乎要溢出来。
陆昭毫不退缩,反而用手指着父母脸上因死亡和高温而呈现出的、尚未完全褪去的异常潮红。
“看清楚!”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我们家世代行医,我爹娘中的是尸瘟!”
“碰了尸体就会染上!流脓淌血,烂肠子都给你烂出来!”
“不信邪的,尽管过来试试看!”
“尸瘟”这两个字,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赵瘸子那凶狠的气焰也为之一滞。
他脸上闪过明显的犹豫,显然对这种闻所未闻的“瘟疫”也有些忌惮。
就在这短暂的僵持中,旁边一个眼尖的流民悄悄凑近了火堆,使劲嗅了嗅瓦罐里飘出的气味,又伸长脖子看清了里面的东西。
“赵哥,”他回头小声对赵瘸子说道,“里面好像……就是些烂草根熬的水,啥也没有啊!”
赵瘸子闻言一愣,随即脸上闪过一丝被戏耍的恼怒和失望。
但最终,对那未知“尸瘟”的恐惧还是占了上风。
毕竟,为了一点根本算不上食物的草根汤去冒这种风险,实在不值。
“呸!”赵瘸子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他阴鸷地瞪了陆昭一眼,那眼神像毒蛇一样,仿佛要将陆昭生吞活剥。
“走!”
说完,他带着那几个同样面带不甘的流民,骂骂咧咧地转身离开了。
听到脚步声远去,陆昭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懈下来,整个人几乎要虚脱。
“哥……”怀里传来小满带着浓浓鼻音和哭腔的声音。
“爹娘……他们真的……死了吗?”
小女孩抬起头,巴掌大的小脸上沾满了灰尘和泪水,一双大眼睛红肿得像桃子,瘦弱的身体还在因为后怕而微微颤抖。
她身上的衣服早已看不出原色,破破烂烂,露出的皮肤上甚至能看到一些细小的伤口。
陆昭心中一痛,连忙蹲下身,用粗糙的手指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嗯,”他的声音放得无比轻柔,生怕吓到她,“爹娘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不会再回来了。”
看着妹妹瞬间变得更加悲伤的眼神,陆昭赶紧补充道:“但是你还有哥,哥会一直陪着你,照顾你,谁也不能再欺负我们。”
小满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脸深深埋在陆昭并不宽厚的胸膛里,小声地啜泣起来。
陆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无声地安慰着,心里却在飞快地思考。
他低声问道:“小满,你记不记得,之前是不是有人闯进来?和爹娘打起来了?”
小满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努力地回忆着,小眉头紧紧皱起。
“嗯……有……有几个穿着官衣的人……”她断断续续地说,“他们很凶……拿着刀……和爹娘打……”
“他们抢走了好多东西,爹娘就……就躺在地上……睡着了……”
官衣?抢东西?
陆昭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结合原身零散的记忆,他父亲陆郎中不仅医术好,还乐善好施,早年家境其实颇为殷实。
但也正因为如此,既招引了像赵瘸子这样心肠歹毒的流民觊觎,更是在拒绝向官府献出防疫药方后,被当地的污吏豪绅记恨,最终被人构陷,家产几乎被洗劫一空,这才被迫带着妻儿踏上这条绝望的逃荒路!
这绝不是简单的流民劫杀。这里面,有官府的影子!
一股冰冷刺骨的恨意在他心底疯狂滋生、蔓延!
但他强行压了下去。
报仇?他当然想!
可现在,他和妹妹连活下去都极其艰难!
当务之急,是生存!
“好了,小满不哭了,我们先吃点东西,才有力气。”
陆昭将那碗苦涩难咽的“药汤”端过来,小心地喂给小满一半,自己则将剩下的几口喝完。
汤水入腹,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稍稍缓解了腹中那火烧火燎的饥饿感。
他的脑中,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计划。
“小满,你累了,在这里好好休息,睡一觉,”陆昭将妹妹安置在相对干净的草堆上,用破草席盖好,“哥出去,把爹娘安葬好,很快就回来。”
“哥,我也要去。”陆小满死死拉着陆昭的衣角,脏兮兮的小脸上满是倔强和害怕。
她不要一个人留在这里。
陆昭看着妹妹红肿的眼睛,心中一软,最终还是无奈地点了点头。
只是,他连日饥饿,又刚刚经历一场穿越和急救,身体早已虚弱到了极点,连站着都有些摇摇晃晃。
根本没有力气将父母的尸身扛起来安葬。
最后,他只能咬紧牙关,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将两具冰冷僵硬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拖出了那间破败的茅草屋。
茅草屋后面是一片相对空旷的荒地,散落着一些不知名的枯骨和各种腐烂的垃圾,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陆昭找了个稍微避风的低矮土坡,没有工具,只能用手,用路上捡来的尖锐石块,极其艰难地挖着坑。
指甲很快翻裂开来,鲜血直流,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周围,偶尔有几个眼神麻木的流民瞥过来一眼,但更多的人只是漠然地看着,或者根本视而不见。
死亡,对他们来说早已是司空见惯。
不远处,甚至有几具早已僵硬发臭的尸体就那么随意地躺在荒野之中,无人问津,如同被随意丢弃的破布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