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如墨，包裹着大战之后短暂的死寂。
州衙书房，一灯如豆，依旧亮着。
“军师，这是最新的汇总。”李麻子弯腰，竹简递了上来。他那张脸，平日里瞧着有点贼眉鼠眼，如今倒真添了几分风霜洗练出的沉稳。手底下的斥候队，早就不只是打探消息的耳朵，成了陆昭伸出去、插进敌人心里的刀。
陆昭接过，慢慢展开。上面写的不是兵马粮草，全是联军营地里的鸡毛蒜皮——哪个营头饭菜差了，哪个将领背地里骂盟友，哪支队伍又有逃兵。
“袁绍武那人，眼高于顶，手下兵将也一个比一个傲；李闯王嘛，土匪出身，眼里只有钱，跟袁家军尿不到一个壶里；陈屠夫就更别提了，顶着官军的帽子，其实早就没根了，就想趁乱捞一把。”陆昭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这三伙人，本来就不是一块铁。
他抬头看李麻子：“让兄弟们再加把劲，咱们‘备好’的东西，该往他们耳朵里送了。”
李麻子咧嘴笑了，露出黄黄的牙：“军师放心，都安排妥了。”
接下来的日子，青州城外依旧打得血肉模糊。城墙上下，全是喊杀声。可联军那大营里，一股看不见的暗流开始搅动。
袁家军一个做饭的营地，几个兵刚领了糙米饭，半生不熟，正低声骂娘。一个衣裳破烂、说是从城里逃出来的难民凑过来，唉声叹气：“唉，我在城里都听说了，咱们袁将军那边粮草堆成山，顿顿有肉，怎么到了兄弟们这儿，就吃这玩意儿？是不是……有人把军粮给吞了？”
这话一出口，几个兵脸色变了。难民又神秘兮兮压低嗓门：“我还听人说啊，李闯王那些人，这几天攻城根本没使力，净让咱们袁家军的兄弟往前冲，他们倒在后面捡便宜呢！”
另一边，李家匪一个小头目，喝得醉醺醺从窝棚里出来，地上捡了封信。火漆封着。信纸粗糙，字写得歪歪扭扭，却是袁家军一个参军写给朋友的。信里把李闯王手下骂得狗血淋头，说是“只知道抢劫的乌合之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暗示“城破了，青州府库的钱粮，哪能让这些土匪沾手？”
这小头目本来就看袁家军不顺眼，见了信，肺都气炸了，直接去找自家头领告状。
还有些人，是斥候队花大价钱找来的江湖骗子、落魄书生。他们窜到各个营里。有的装神弄鬼，说什么“青州城有神仙守着，打不破”；有的夸大其词，吹青州军的什么新式武器，吹陆昭的医术，说“陆昭不仅能救活死人，还能下咒让人活受罪”。
这些话，有的听着离谱，有的却正好戳人心窝子。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像无形的虫子，钻进联军士兵心里。营地里一下子炸开了锅，谁都开始怀疑谁。
“听说了吗？袁家那边根本没出力，就想让咱们去送死！”
“放屁！明明是你们李闯王的人滑头，每次都躲后面！”
“咱们陈将军最冤，给大祥朝卖命，好处都让那两家分了！”
底下的兵互相指着鼻子骂。一些管事的将领，听了手下添油加醋的汇报，也开始犯嘀咕。本来打仗不顺就憋着火，这下算找到出气筒了。
陆昭每天都收到李麻子送来的新消息。看着敌营里那些不起眼的小动静，他知道，种子已经撒下去，开始生根发芽了。
城外，攻城的鼓声又响了，新一轮的厮杀又要开始。陆昭嘴角却挂着一点冷笑。真正的战场，不光在城墙上。一场没声没响的较量，已经在敌人肚子里开始了。他要做的，就是等。等那道裂缝越来越大，等最好的机会。
青州城外，联军大营。
袁绍武的帅帐里，气氛沉得能拧出水。昨天攻城，他手下两个先锋营伤亡惨重，连城墙皮都没蹭掉几块。更让他窝火的是，李闯王那帮土包子，说好从西门佯攻牵制，结果雷声大雨点小，刚一交手就鬼哭狼嚎地说损失大，退下来了。摆明了是故意保存实力。
“废物！一群就知道摇旗呐喊的废物！”袁绍武抓起茶碗摔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溅了亲兵一裤子，那亲兵动都不敢动。
“将军息怒。”帐下一个文士模样的中年人说。李闯王这人，本来就没个准，不是讲信义的。咱们跟他结盟，是跟老虎要皮。昨天的事，说不定就是他故意的，想耗咱们的兵力。”
“哼！老子能不知道？”袁绍武火还没消。等破了青州，老子第一个就跟这笔账算清楚！
同时，李闯王的营地里，完全是另一副样子。几个头目围着火堆，大口喝酒吃肉，哪像刚打了败仗。
“大哥，姓袁的真不是东西！”一个络腮胡子，满身酒气地喊。说好今天他们主攻南门，让咱们从西门帮忙。结果呢？他们的人慢吞吞的，倒让咱们兄弟在城下白挨了多少箭多少石头！我看他娘的，就是想拿咱们当挡箭牌！
李闯王，一个膀大腰圆、长相凶狠的汉子，冷笑一声。抓起一只烤焦的羊腿，狠狠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急什么？青州城硬得很，让姓袁的先去啃。咱们……不急。”
营地里，这种骂娘和猜疑，像病一样在袁、李两家兵丁之间传开。斥候们添油加醋地送着对方不卖力、想留后手的证据。将领们之间的裂痕，在陆昭那只看不见的手推动下，一天天深。
又过了一天，轮到李家匪攻东门。按说，袁家军该从南门假装进攻，把青州的守军引过去。
鼓声响了，李家匪扛着土法云梯，怪叫着往城墙冲。可他们很快发现，南门那边喊杀声稀稀拉拉的，一点不像大部队进攻的样子。
“他娘的！姓袁的又玩阴的！”李家匪阵里，一个管事的小头目气得大骂。
城楼上，陆昭举着望远镜。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他嘴角一丝笑意，不仔细瞧根本发现不了。机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