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臭味混着雨水的潮气扑面而来,黄尔珍踩着泥泞的青砖走进城隍庙,衣摆扫过墙角蜷缩的流民时,听见对方喉间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
她忽然停步,盯着地上的呕吐物——
青紫色的汁液里混着血丝,在昏黄油灯下泛着诡异的光,像极了现代急诊室里见过的中毒病例。
“这味儿不对。”
她嘀咕着蹲下身,指尖触到孩童颈侧的淋巴结,烫得像是烧红的铁块,
“娘嘞,这肿大得跟小核桃似的。”
“哎哟姑娘哎!”
穿补丁衣的妇人突然抓住她裙摆,指甲缝里嵌着黑色泥垢,
“救救我家虎娃吧!他昨晚开始七窍流血,身子硬得跟块门板似的!”
妇人的哭声里带着北疆口音,尾音发颤,惊飞了梁上栖息的乌鸦。
黄尔珍顺势拨开孩童眼皮,只见眼白上爬满蛛网般的血丝,耳后根的青紫色斑痕正呈蝴蝶状扩散,和父亲手札里“赤焰瘟”的初期图示分毫不差。
现代急诊室的记忆突然翻涌。
三年前解剖的鼠疫患者,皮肤下的出血点正是这种形态。
她猛地甩头,银簪“叮”地划破指尖,在孩童膻中穴快速刺了两下:
“去捡些艾草和大蒜!再烧锅热水,加三钱黄连!”
话音未落,庙门“吱呀”被踹开,韦照临浑身湿透地闯进来,腰间玉佩滴下的水珠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毒雾——
那是染了疫病的征兆。
“黄姑娘果然在这儿。”
韦照临甩了甩湿发,袖口金线蟒纹沾满泥点,
“本殿带来了更好的‘药材’。”
两名士兵抬着担架跟进,担架上的尸体皮肤呈暗紫色,心口处拳头大的溃烂还在渗液。
黄尔珍掀开草席,死者眼球凸出,角膜上布满血丝,突然注意到指甲缝里嵌着半片金色鳞状物,和毒草园引毒藤的花粉极其相似。
“殿下可知,”
她捏着鳞状物凑近油灯,
“赤焰瘟十年一发,为何突然在城郊爆发?”
韦照临掏出染血的名册,指尖敲了敲朱砂印:
“死者半月前还在城北兵营当伙夫,三天前军医诊断为风寒,可肺叶里——”
他突然压低声音,
“有活物。”
梁木“吱呀”作响,黄尔珍摸出青铜手术刀,刀刃在烛光下泛着冷光:
“借殿下的刀一用。”
刀光闪过,腐肉翻卷间,半透明的幼虫正顺着肺叶蠕动,尾部细小的倒刺上沾着金色粉末——
那是长期接触曼陀罗花的特征。
“带倒刺的毒虫!”
士兵惊叫着后退,撞翻了墙角的陶罐。
黄尔珍却眼前一亮,这和父亲手札里“赤焰瘟虫”的插图分毫不差,只是虫身多了圈金纹。
“是改良版控尸毒。”
韦照临突然甩出毒王蜂暗器,钉住突然暴起的流民。
那人大吼着扑来,瞳孔呈诡异的琥珀色,皮肤硬得像橡胶,银簪刺上去竟被弹开。
“这些流民被当成了药人试验体!”
韦照临踢开陶罐,罐底残留的磷粉在暗处发着微光,
“幼虫以曼陀罗为食,成虫会啃食心脏,和皇室密档里的‘赤焰蛊’记载一致。”
黄尔珍的手术刀“当啷”落地。
废园里的引毒藤种植记录、毒草园的毒虫培育笔记,突然在脑海里串联成线。
父亲当年改良赤焰蛊的手稿里,分明写着用曼陀罗花粉抑制虫毒,可眼前的幼虫却带着磷粉痕迹——
那是太医院炼丹的常用材料。
“以毒攻毒或许可行,用钩吻汁液麻痹幼虫神经——”
她话未说完,庙外突然传来火把燃烧的噼啪声,橙红色火光映透窗纸,照得韦照临袖口的血渍格外刺眼。
“来不及了。”
韦照临塞给她一个蜡丸,
“里面是兵营疫病的详细记录,包括——”
他顿了顿,锁骨下的烙印在阴影里泛着微光,
“姚昭宁将军的密信。”
庙门轰然倒塌,官兵的呵斥声混着犬吠涌进来。
黄尔珍握紧蜡丸,听见雨滴打在破瓦上的声音突然变大,低头看见韦照临的袖口已被血浸透,而他后背的“药”字烙印周围,竟爬满了和幼虫相同的金色纹路。
“带活虫样本走。”
韦照临踢开冲来的官兵,毒王蜂在头顶聚成漩涡,
本殿拖住他们,你去将军府找姚昭宁,她能带你进太医院密道——”
弩箭破空声突然响起,擦着他肩膀钉进立柱。
黄尔珍认出弩箭尾部的朱砂记,正是二夫人身边周嬷嬷的标记。
“接住!”
韦照临甩出盛着幼虫的瓷瓶,转身时,她看见他后背的烙印在火光中格外清晰,那不是普通的“药”字,而是三条扭曲的毒王蜂纹路。
瓷瓶在掌心发烫,黄尔珍转身冲进暴雨。
雨水混着血水从脸上流下,她却感觉不到冷,只有瓷瓶里的蠕动感提醒着这不是噩梦。
远处的城隍庙传来爆炸声,火光映红了半边天,韦照临的毒王蜂振翅声渐渐被官兵的惨叫淹没。
她摸了摸怀中的蜡丸,姚昭宁的名字在舌尖打转——
那个总板着脸的将军府庶女,真的会相信自己这个“毒女”吗?
暴雨冲刷着城郊的土路,黄尔珍忽然看见路边野草上停着几只泛着荧光的蝴蝶,翅膀开合间露出腹部的朱砂点,和幼虫尾部的倒刺如出一辙。
“糟了。”
她猛地驻足,想起父亲手札里的警示:
“赤焰蛊成虫破茧时,会释放迷心毒雾。”
而眼前的荧光蝴蝶,正是成虫的幼体。
更远处,城北兵营的方向传来马匹嘶鸣,那声音里带着异样的尖锐,像极了中毒后神经受损的症状。
将军府的灯火在雨幕中若隐若现,黄尔珍摸了摸腰间的半块玉佩,冰凉的玉质让她想起尼姑庵老尼的话:
“圣女血能融万毒晶。”
可此刻掌心的瓷瓶里,幼虫正在啃食瓶壁,金色纹路越来越亮。
“父亲,”
她在雨中低语,
“你当年改良的赤焰蛊,是不是想用来救人,却被他们变成了杀人的武器?”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不是官兵的甲胄响,而是布鞋踩在泥泞里的“吧嗒”声。
黄尔珍猛地转身,银簪已抵住对方咽喉——
竟是浑身湿透的姚昭宁,软甲下的内衬渗出淡淡药香,正是父亲密室里防蛊的艾草味。
“跟我来。”
姚昭宁低声道,
“太医院的人在追杀所有见过虫毒的人,包括——”
她看向黄尔珍手中的瓷瓶,瞳孔骤缩,
“包括你怀里的活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