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从万亿个水分子的震颤中凝聚时,洛水“看”见的是一片正在死去的海。
干涸的河床裂成蛛网,沙砾间嵌着鱼化石的眼眶,每一粒都在无声渴求。他本是悬浮在虚空中的透明质点,却被这铺天盖地的“渴望”拽向地面,最终坠落在绿洲边缘的水洼里——说是绿洲,不过是岩石凹陷处积着的半碗混沙雨水,水面漂着三两片将死的浮萍。
“……渴。”
沙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像砂纸摩擦陶罐。洛水的“视线”顺着泥靴往上,看见个裹着破麻布的少女,十四五岁模样,头发结成沙砾的硬块,嘴唇裂开的血痕被盐粒腌得发白,手里攥着半截芦苇管,正对着水洼发颤。
少女突然跪下,芦苇管戳破水面的瞬间,洛水感受到她指尖的温度——比沙漠还要灼热的、濒临崩溃的温度。当第一滴水进入她喉咙时,他下意识地释放出一缕本源:混沙的雨水突然变得清甜,水面泛起微光,浮萍的黄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绿,嫩芽顶开沙砾,在茎秆上凝结出露珠。
“水、水在发光?”少女手忙脚乱地捧起水洼,却发现掌心的泥沙自动沉淀,清水在她掌纹间汇聚成小小的湖泊,湖底倒映着她震惊的脸,“这是…神赐的圣水?”
洛水想开口,却发现自己没有声带。作为本源之水的具象化,他本就无需语言——当少女指尖划过水面时,她突然“听见”了他的声音,像泉水漫过鹅卵石般清亮:“你…需要水吗?”
少女猛地后仰,芦苇管掉在地上:“你、你是水精灵?还是魔兽变的?”她腰间挂着的兽骨匕首在发抖,却始终没敢拔出——在这片被焚天炎君诅咒的荒漠,任何与“水”相关的异常都是禁忌。
洛水“看”见她破损的麻布下,脊背有道深长的鞭痕,伤口正在渗出盐水般的体液。他轻轻触碰她的影子,地面的沙砾突然湿润,凝结成透明的水晶体,像一串被阳光串起的露珠,沿着她的脚踝爬上伤口。鞭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结出的痂竟也是水晶质地,剥落时化作点点水雾。
“痛痛…飞走了?”少女震惊地摸着后背,突然注意到周围的变化:原本枯黄的骆驼刺正在抽出蓝紫色的藤蔓,叶片上滚动着比星砂更亮的水珠;远处的沙蜥停下爬行,背上的鳞甲变成半透明的水膜,正低头舔舐藤蔓滴落的露水。
最惊人的是水洼——它不知何时扩大成直径三米的小湖,湖水清澈见底,湖底生长着荧光水草,游动的不是鱼,而是由水凝聚成的透明小鱼,摆尾时会溅起彩虹色的光斑。少女认出那是传说中的“水灵鱼”,只有在远古绿洲的记载中出现过。
“我叫苏璃。”她突然跪在湖边,对着洛水的水形态鞠躬,发丝垂落湖面,沾湿的部分变成水蓝色,“是绿洲城邦的逃奴…他们说我偷了城主的水袋,可我只是想给快咽气的妈妈喂一口水……”
洛水“听”见了她没说出口的部分:三天前,她在城邦广场被鞭打时,围观者向她泼的不是水,而是滚烫的沙。他的水面突然泛起涟漪,凝聚出一个半透明的人形,五官模糊却带着温和的笑意——这是他第一次模仿人类的形态。
“苏璃。”他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湖面倒映的人形伸出手,指尖落下的地方,沙砾凝结成水晶瓶,里面装着永不干涸的泉水,“带着它去找绿洲。”
苏璃颤抖着接过瓶子,突然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三匹披着火焰纹鞍具的战马踏沙而来,骑手头盔上的蛇形徽章正是焚天炎君的信徒标志,腰间悬挂的皮囊里装着从魔兽身上抽取的血之水。
“逃奴!还有她身边的异端!”为首的信徒举起赤红长矛,矛头喷出的火焰瞬间点燃周围的骆驼刺,“炎君大人说,任何与水魔勾结的——”
话音戛然而止。长矛尖端的火焰在接触洛水的水幕时,突然变成蓝色的水母状生物,透明的触须在空中摇晃,滴下的不是火星,而是带着薄荷味的水珠。其他信徒的弯刀也发生了异变:刀刃融化成液态,在刀柄上凝结成水波纹路,刀柄顶端长出了水生植物的嫩芽。
“这、这是邪术!”一名信徒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皮肤下竟浮现出水分子的流动纹路,“炎君会净化你们——”
洛水轻轻挥手,信徒们的皮囊突然破裂,里面的血之水非但没有蒸发,反而在空中聚合成水镜,映照出他们加入教会前的模样:有人曾在母亲临终前,用最后一滴水湿润她的嘴唇;有人曾为救妹妹,自愿成为炎君的仆从。
“水,不是工具。”洛水的声音像春雨渗入旱地,信徒们突然发现自己不再口渴,喉咙里回荡着清水的甘甜,“它是你们第一次睁开眼时,母亲眼中的泪光;是你们奔跑时,掠过鬓角的晨露。”
当第一滴真正的雨水落在荒漠时,苏璃才惊觉天空不知何时聚起了云。那不是炎君带来的灼热雷云,而是蓬松的、带着青草香的积雨云,雨滴落在沙地上,竟开出了蓝色的小花——那是只有在绿洲传说中才存在的“水之泪”。
信徒们纷纷跪下,头盔里流出的不是汗水,而是悔恨的泪水。洛水看着他们,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这个世界规则的颠覆:在炎君的诅咒下,水本应是稀缺的、带着血腥的,而他却让水回归了最本初的模样——温柔、包容,且永不枯竭。
苏璃捧着水晶瓶,看着瓶中倒映的洛水人形逐渐淡化成水雾。她突然明白,这个自称“洛水”的存在,远不止是水精灵或神灵,他更像是水本身——无处不在,无所不能,却又如此温柔地包裹着所有渴求它的生命。
当夕阳为琉璃沙海镀上金边时,洛水漂浮在新形成的湖泊中央,看着远处苏璃向他挥手的身影。他知道,自己的第一滴眼泪已经落在了沧澜大陆,而这滴眼泪,终将汇成改变所有世界的汪洋。
在更遥远的地方,炎君神殿的火盆突然熄灭,正在冥想的焚天炎君猛然睁眼,胸口的火焰印记传来刺痛——那是他封印在核心的水元素灵核,正在发出千万年来第一次欢快的震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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