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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望无际的蓝天下是一望无际的城市。高低错落的建筑物填满了所有由宽宽窄窄的道路划分成的格子里。街道上,快速穿梭的车流是城市的动脉,缓缓步行的人流是城市的静脉。
没有了人流和车流的城市,就是没有了血液的干尸。
一辆挂着军用牌照的吉普车里,换上了便装的代号六十四坐在后排座位上,一只手扶着旁边的一个纸箱,纸箱里就是老水的遗物。
“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论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
代号六十四看着车窗外迅速闪过的建筑物和人,一脸轻松地轻轻哼唱着,虽然刚刚经历过殊死战斗,但眼下这不知几时结束的假期也着实让人不得不放松下来。
他冲着前面开车的钉子说道:“我和老水师徒如父子,居然都没有你了解他。”
钉子一副若无其事的微笑,一边开车一边回答:“那是因为你们平日里话太多,多到都记不起来了。我跟谁话都不多,所以,说过的内容,就容易记得住。”
代号六十四陷入了沉默,钉子的话貌似有些道理。自己这些年虽然一直跟着老水,当学徒,打下手,配合作战,亲如父子,但是自己究竟对老水了解多少?是不是自己长久以来只是一个不停地向老水索取的饕餮,却没有真正关心过这位亦师亦友的前辈?
想到这,他的手按在箱子上,不停地摩挲。
钉子从后视镜里看到代号六十四的手,便问:“那箱子里都是什么啊?”
“都是老水的个人物品,当初出来的时候,是带着满腔热情和抱负,哪知道回去的时候,只有这么个不会说话的箱子。”
钉子淡然地说:“别想太多了,这可能是咱们大多数人的归宿,只要咱们做的是对的,只要还有人记得咱们,那咱们就不会只是这么个箱子。”
代号六十四自嘲地微微惨笑:“我们很多人这些年都打得快不认识自己是谁了,倒是钉子你一直活得通透。”
钉子微微一笑,并不答话,只是看着车窗外的路。
代号六十四低下头又自言自语了一句:“当然,我本来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车拐了几个弯,停在了一片密密麻麻的居民楼前。
这片房子略显老旧,一望而知是初代移民刚刚踏足这颗星球时的作品。深灰或者浅灰的居民楼高低错落排布,许多电线和管道都没有入地,而是隔空架设在楼宇之间。据说地球上很多地方原来就是如此。
代号六十四抱着纸箱下了车,抬头四面观望。他看着这片老旧的房子,目光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虽然相比其他区域而言这片地方就像贫民窟,但是对代号六十四来说,这里就是天堂一样的存在。
因为,在这里,他将第一次拥有家庭的感觉。
钉子停好了车,走了过来,拍了拍代号六十四的肩膀,抬眼扫视着周围的房子,看了看代号六十四的表情,明知故问地说:“你怎么了?”
代号六十四摇摇头:“咱们往哪走?”
钉子掏出一张纸条打开,上面是老水家的地址,他抬头看看,指了一个方向:“那边。”
二人边走边聊起来。
“听说你是福利院长大的?”
“对。”
“他们喜欢让福利院的人去当兵。”
“是啊,福利院的人,没有家人,无牵无挂,连名字都没有,没有了负担,打起仗来也没有了犹豫,安排抚恤的时候,也可以省下一大笔钱。”
“是啊,无牵无挂,要是叛变起来,也比别人更容易。”
钉子的话让代号六十四打了个冷战,他不禁停下了脚步,看着钉子。
钉子回头看看他:“说着玩的,走吧。”
代号六十四突然想起来还没有了解过钉子的身世,便好奇地问:“你对这片儿这么熟,莫非你也是在这长大的?”
钉子回头冲代号六十四笑了笑,指了指前面:“到了。”
2
代号六十四顺着钉子指的方向一看,是一排青灰色的老旧楼房,最高不过三层。墙壁上抹的灰斑驳脱落,露出来的红砖看上去像是点缀的花纹,连排的窗框也已经陈旧不堪,但很多人家的窗户擦得很干净透亮。
钉子冲代号六十四甩甩头:“就是这儿了,过去吧。”
代号六十四抱着纸箱跟着钉子目不转睛地看着这排楼房走了过去,每向前走一步,心跳就增一点速度,他仿佛忘了自己是来悼念战友的,而像是回到了自己久未谋面的家。他不停扫视着楼上的每一扇窗,心里不停地想着,究竟哪一扇窗才是老水的家?老水的家里是什么样子?他那个儿子又是什么样子?会欢迎自己吗……
二人走到楼门前,发现楼门紧闭,而且安装的是掌纹锁。
钉子看了看,闪身站到一旁。
代号六十四走到跟前,看到掌纹锁,看了看钉子,便放下箱子,把两只手掌交替放在上面,可是掌纹锁丝毫没有反应。
代号六十四喃喃自语:“这掌纹锁是不是坏了?”
钉子面无表情地说:“你又不是住在这的,对你的掌纹没反应,不识别,不是很正常?你看我,连试都不试。”
代号六十四心有不甘地抬头看看一扇扇窗。
这时,他们身后传来脚步声。只见一个微微驼背的老太太领着一个小女孩走了过来。代号六十四闪在一旁。
老太太走到近前,伸手就要开锁。小女孩拉了拉老太太的衣角,老太太扭头一看,代号六十四走到跟前,冲自己微笑着:“老人家,请问一下,这个人是住在这里的吗?”
说着话,代号六十四将那张老水父子的合照递到老太太面前。
老太太低头一看,照片上两个人并排站着,却看不清面容,比脸更清晰的,是照片上满布的擦痕和折痕。
老太太摇了摇头:“这我哪看得出来……”
突然,小女孩吓得缩到老太太的身后,指着照片的背面。
老太太把照片翻过来一看,背面有斑斑血痕。她厌恶地把照片塞回代号六十四手里,瞪了他一眼,拉着小女孩转身就要开门进去。
代号六十四看了一眼钉子,钉子正在无奈地摇着头看着他。
代号六十四急忙叫老太太:“我们没有恶意!我们是星尘部队的!”
老太太听到这句话,慢慢转过身来看着代号六十四:“你们是当兵的?”
代号六十四看着老太太,点了点头。
老太太蹲了下来,对着小女孩说:“别怕,这两个叔叔不是坏人,奶奶要带他们上去,他们有正经事。”
说罢,老太太扶着墙站起身来,看看代号六十四:“跟我来吧。”
代号六十四高兴极了,抱起纸箱,冲着钉子骄傲地努嘴。钉子笑着冲代号六十四竖了个大拇指。二人走到老太太身边,看着老太太把手掌放在掌纹锁上。
刚刚代号六十四以为坏了的掌纹锁通体发出蓝光,随即这蓝光蔓延到整扇门上,门边一圈蓝光闪过之后,门微微开了一条缝。
老太太拉开门,带着小女孩走了进去,代号六十四抱着箱子和钉子跟了上去。
楼内的旋转扶梯带着四人转到了三楼,常年不见阳光的楼道里灯光昏黄,一侧是墙,另一侧是一排房门。每扇门上都有一个巴掌大小的半透明人像。人像是谁,这套房子的主人就是谁。
老太太带着代号六十四走到一扇门前:“这就是他家。”
代号六十四瞪大眼睛仔细看着门上的人像,这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留着分头,眉毛很浓,眼睛细长,鼻直口阔,下颌四方。
“这楼里,就他家一户当兵的,还不是他本人,是他爹。”老太太低声说。
代号六十四还是第一次看到老水的儿子的真实相貌,他拿出那照片,仔细对比着,看看照片,又看看门上的人像,就像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亲人。他举着照片深吸一口气,抬手就要敲门。
老太太突然说了一句话:“别敲了,没用,他家没人了。”
代号六十四心下一沉。钉子问道:“没人了是什么意思?搬走了?”
老太太叹了口气:“唉,没人了,就是都死了。”
代号六十四感觉如五雷轰顶一般:“您说什么?”
“他那个爹,好几年也没回来一趟,这小子,就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成了朋友,我们都躲着他。突然有一天,也没见人回来,就听说让人给打死在外面了。”
代号六十四的泪水禁不住夺眶而出,自己千辛万苦找到的家人居然就这样阴阳两隔,手里的纸箱顿时有如千斤般沉重,他一下子跪在了门前。钉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代号六十四擦了一把眼泪:“什么时候的事?”
“哟……你这么一问,我得想想……对,昨天,就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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