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赔的裤裆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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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定藩的这一番话语,宛如一阵轻柔却又带着丝丝凉意的风,让朱棣那颗一直高悬着、焦躁不安的心,稍稍得到了些许慰藉,只要人尚未陷入生死绝境,局势或许就还没糟糕到令人绝望的地步。

朱棣在这不经意的瞬间,思绪仿佛一只脱缰的野马,忽地奔回了学里那些错综复杂、纷乱如麻的事务当中。他刻意装出一副漫不经心、满不在乎的模样,悠悠然地说道:“我听闻张軏在学里整日里肆意妄为、无法无天,对了,还有朱勇猛和……一个叫张定藩的,你既然身为他们的挚友,这些满天飞的传言,究竟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果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美好的事物往往如那深谷幽兰,难以被广泛传播,而负面的消息却总是如同熊熊烈火,瞬间便能蔓延开来,让人措手不及。

张定藩赶忙回应,神色急切中带着满满的诚恳,语速飞快地说道:“这完完全全是以讹传讹,我们同窗之间偶尔确实会有那么一点点玩闹的举动,然而要说胡作非为、为非作歹,这可真是无从谈起啊!他们可都是忠勇之士的后代,正所谓有什么样的老子就有什么样的儿子,老子是英雄,儿子自然也是好汉,却不知这外边到底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传出了这般子虚乌有的流言蜚语。”

朱棣骑在那高大威猛、神骏非凡的马背上,身姿挺拔,却表情复杂,显得模棱两可。他那犀利如剑的眼神中透露出的怀疑之色,犹如浓稠得化不开的迷雾,显然并未完全相信张定藩这番言辞。他目光如炬,紧紧地盯着张定藩,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急切而又凌厉地追问:“你究竟是哪家的后人?”

“这……”张定藩沉默了许久,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如珍珠般不断渗出,在明亮的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微光。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显得极为紧张与局促,嘴唇也微微抖动着,嗫嚅着说道:“我着实不敢说。”

“为何不敢?”朱棣的目光愈发锐利,仿佛能直直地穿透张定藩的灵魂深处,那声音犹如夏日的惊雷,震耳欲聋,带着令人胆寒的压迫感。

“怕您告知我爹。”张定藩的声音里明显带着几分忐忑不安和深深的惶恐,他的头不自觉地低了下去,根本不敢与朱棣那犹如利剑般的目光对视,整个人颤抖得如同寒风中的落叶,仿佛在这强大到令人窒息的气场面前,他已经失去了所有抵抗的勇气和力量。

朱棣不禁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在空旷的天地间回荡,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愉悦之意,反而充满了让人毛骨悚然的压迫感:“我若真心想要为难于你,此刻便会将你抓去应天府,让你爹火急火燎地前来领人。瞧瞧你这副不知天高地厚、无法无天的样子,和那张軏、张定藩之流,都是一丘之貉,没一个好东西!”

张定藩一时间犹如木雕泥塑一般,呆立在原地,完全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选择沉默以对。他的内心此刻犹如波涛汹涌的大海,混乱不堪,脑海中思绪纷飞,像一团乱麻,却怎么也找不到那根能让他安心、能让他从这混乱中解脱出来的救命稻草。

朱棣紧接着说道:“像你们这般目无王法、肆意妄为的人,这世间总有能够治得了你们的人或法子。”

张定藩却显得满不在乎,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撇了撇嘴,语气中带着一丝倔强和不服气:“我还有十万火急的要紧之事,不与您在这儿啰嗦个没完没了了。”

朱棣目光灼灼地盯着张定藩,脸上的神情略微有了几分松动,或许是觉得自己贵为天子,与一个毛头小子过多地计较实在有失尊贵的身份。但那眼神中的威严依旧如同泰山压顶一般,让人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轻视与违抗之意。

张定藩见朱棣露出了些许迟疑的模样,心里却是愈发着急起来。倘若再这样僵持下去,一旦让张辅有所察觉,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这位指挥同知,可不会因为张定藩是太子的小舅子就心慈手软、有所顾忌。索性心一横,他那颤抖不已的手从袖中一阵摸索,哆哆嗦嗦地掏出了几两碎银:“也罢,相遇也算是一场难得的缘分,在这碰巧遇上了,这点银子,就请诸位壮士拿去喝杯茶水。”

谁能料到,朱棣一见到那碎银,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犹如乌云密布的天空,阴沉得仿佛能随时滴下水来。

他猛地厉声喝道:“你这碎银究竟是从何而来?”

张定藩满脸狐疑,眼中满是不解与困惑,声音颤抖得更加厉害,结结巴巴地说道:“是我阿姐给的呀,她说男人出门在外,身上不能没有半点儿钱财防身。”

朱棣的脸色愈发阴沉冷厉,额头上的青筋都暴起了,仿佛一条条蜿蜒爬行的蚯蚓,愤怒地大声说道:“我说的并非这个,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难道不知,太祖高皇帝在位之时,就曾下达旨意,即所谓:‘由是物价踊贵,钞法益坏不行。乃谕户部令有司悉收民间钱归官,依数换钞,不论更用铜钱’。”

朱棣稍稍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似乎在努力压制着内心那即将如火山般喷涌而出的怒火,又接着说道:“当今皇帝谨遵太祖高皇帝的祖训,这几日更是颁布明诏,一切交割起止,都必须使用宝钞,不得再使用铜钱、银两,难道你对此竟然一无所知吗?”

他不说这些还好,一经提及,张定藩倒是瞬间回想起来了。

在明朝初期,确实有那么一段时间,官府强行规定用纸钞,也就是朝廷所发行的“大明宝钞”来进行买卖交易。

只不过纸钞到了洪武二十年的时候,由于毫无节制地滥发,开始不停地贬值。而洪武二十年之后,这种情况更是每况愈下。就比如在洪武二十年的时候,购买一石米仅仅只需一张一贯的宝钞,可到了如今的永乐二年,一石米却需要十贯宝钞,短短十几年的时间,纸钞的价值竟然贬值了整整十倍之多。

当今皇帝朱棣,当初是以靖难的名义进入南京城的。除了宣称他的侄子建文皇帝身边有奸佞之臣外,还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便是指责当时的皇帝朱允文违背了太祖高皇帝的祖训。可他朱棣却不同,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最为敬爱父亲,是祖宗之法坚定不移的维护者。所以这位新皇帝在坐稳江山之后,仔细思量一番,想到父亲当初曾经禁绝了银钱的流通。

那么作为自称最爱太祖高皇帝的儿子,朱棣自然是下定决心要贯彻这条法令。于是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内,连续发布了三道旨意,严禁银钱的流通,强硬地要求天下士农工商必须使用宝钞来进行采买和交割商品。

张定藩想到此处,忍不住笑出声来。

而朱棣此时瞪大了眼睛,虎目圆睁,眼中仿佛要喷出熊熊烈火来,心中的恼怒已然达到了顶点。他身为高高在上、拥有无上权威的皇帝,金口玉言,说一不二,旨意都已经下达了,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居然还敢违背旨意行事,这简直如同当着姚广孝的面骂他是秃驴一般大逆不道!

“你笑什么?”朱棣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那令人恐惧的黑暗天空,语气中充满了威严与质问,那声音仿佛能直直地穿透人的灵魂,让人从头到脚都感到一阵寒意。

张定藩说道:“这个……有这样的旨意吗?呃……糟了,那我得赶紧将家里的宝钞换成金银才好,否则可要吃大亏了。”

朱棣听得此言,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难以置信地说道:“你说什么?”

张定藩一脸认真地说道:“你我相遇也算是一种缘分,我这人向来心善,实在见不得有人傻乎乎地吃了闷亏。依我看,这旨意一下达,宝钞的价格必定又要暴跌。要是再不赶紧换成金银,不出三五日,家里存有宝钞的人,怕是要赔得连裤裆都保不住了。”

朱棣怒不可遏,大声斥责道:“皇帝的旨意难道你也胆敢不遵从吗?”

“皇帝的旨意自然无人敢违抗,可是皇帝的旨意,也无法左右市场的规律啊。原本不强行下达这样的旨意或许还能好些,如今一旦下旨,反而可能会坏事。依我看……宝钞的价值必定会暴跌,这些事情说出来您可能也不太懂,我可是有着丰富的经验。”

张定藩倒也并非是信口开河,大明的百姓大多淳朴善良,未曾见过太多世面。而他却是两世为人,经历过风风雨雨,什么稀奇古怪的货币情况没见过?什么法币崩溃,什么津巴布韦货币贬值,又或者是魏玛德国时期马克的大幅贬值,哪一种情况他没经历过?

朱棣听完张定藩的这番话,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你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也敢在此信口雌黄,妄自议论国家的大事。”

他起初面露不善,带着几分讥讽,可随即却又笑了起来,只是这一次的笑,更多了几分戏谑和揶揄。

朱棣摇了摇头,心里暗自想道,朕何必与这么一个毛头小子在此纠缠不休,徒增烦恼。

于是大手一挥,说道:“走吧。”

张定藩听到这话,如同获得了特赦令一般,脚下生风,健步如飞,眨眼之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是他的心里不禁暗自嘀咕,这人究竟是谁啊,脾气可真是不小。

好在张定藩也并未将此事太过放在心上,他心里原本还惦记着是不是应该赶紧将张家的一些宝钞兑换成银子,不过很快他便释然了。

一方面,实际上他并非十分富裕。虽说东宫隔三岔五会有一些赏赐,可毕竟现在自己的姐夫还未真正当家作主,所得到的赏赐自然也是有限得很。

另一方面,他身为太子的小舅子,皇帝此时刚刚下诏严禁银钱交易,他若是率先兑换大量的银钱,这岂不是在给自己的姐夫挖坑,给他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吗?

一定要把持住自己啊。

千万不能把姐夫给坑害了。

…………

就在此时,朱棣大步流星地迈进了张軏的卧房。

张軏正如同杀猪一般大声嚎叫着:“疼啊,疼啊,我的腰都要断了。”

那声音凄厉而悲惨,仿佛能穿透厚厚的墙壁,让人听了不禁心生怜悯。

朱棣眉头紧皱,步伐急促而有力,三步并作两步地迅速上前,毫不犹豫地一把掀开被子,说道:“打的不是屁股上吗?何况只是用鞭子抽打,怎么可能会断了腰?”

只见张軏脑袋一歪,仿佛昏厥了过去,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苍白得如同一张毫无生气的白纸。

站在一旁的张辅,原本就冷若冰霜的脸上此时更是增添了几分怒容,大声呵斥道:“陛下在此,你还敢这般胡闹吗?”

张軏没有任何的反应,依旧一动不动地躺着,仿佛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对外界的一切毫无感知。

朱棣摆摆手,示意张辅说道:“别吓着他了。”

这个时候的张辅,年纪尚轻,脸上却总是显得格外严肃,比起同龄人更多了几分超乎寻常的沉稳。

他原本在五军都督府当值,听闻自己的兄弟又闯下了祸端,连忙心急火燎地匆匆赶了回来。此刻陛下又亲临此地,他赶忙行礼说道:“陛下,愚弟行为无状,恳请陛下……”

朱棣长吁了一口气,说道:“他不听管教,朕已经惩罚过他了,好了,你也别太吓唬他了。”

张辅那冷峻严肃的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了一丝平日里罕见的沮丧之色,说道:“是,不过……臣这兄弟,从前还算乖巧懂事,可自从和张定藩、朱能他们混在一起之后……”

朱棣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地说道:“先让御医查看一下伤势。”

此时,几位随朱棣一同前来的御医便开始忙碌起来。

朱棣背着手,在这卧房里缓缓踱步,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床榻边几子上的一个瓷瓶上:“此乃何物?”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让人不敢忽视。

张家的仆人此刻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一个个都不敢抬头,身子微微颤抖着,仿佛秋风中瑟瑟发抖的落叶。只有张軏的长随战战兢兢、吞吞吐吐地说道:“这……这是少爷的朋友送来的药。”

朱棣微微颔首,表情看不出喜怒,突然说道:“他那朋友,可是叫郭得甘?朕方才看见他翻墙出去了。”

那仆从听到这话,惊得下巴都差点掉到地上,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就在这时,医学奇迹发生了,原本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好似昏厥过去的张軏突然猛地惊醒,迅速抢答说道:“对,叫郭得甘。”

张軏是讲义气的,他不能出卖大哥,傻子都看得出来,能翻墙,还不肯自报家门的家伙,非大哥莫属了,大哥就是这样,做事从来不肯留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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