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张定藩瞧见眼前之人竟是熟人时,他的双眸瞬间瞪大,犹如燃烧的火球,熊熊怒火自心底升腾而起,那原本潜藏在心底的一丝丝求饶念头,就如同被狂风吹散的尘埃,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面庞因愤怒而涨得通红,额头青筋暴起,整个人如同一只被激怒的狮子,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怒喊道:“你们这群毫无良知、卑鄙下流的家伙,我真是瞎了眼,居然之前还把你们当作好人!哪曾想,你们竟然是如此丧心病狂、无法无天的强盗!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强抢民男,你们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天理!我告诉你们,你们这回可是捅了天大的篓子,惹了最不该惹的人!我的兄弟乃是大名鼎鼎、威震四方的京城二凶,今天要是我有半根毫毛的损伤,日后定让你们追悔莫及,死无葬身之地!”
“住口!”一旁的七八个汉子齐声怒喝,那声音好似滚滚惊雷,震得周围的空气都仿佛颤抖起来。刹那间,一股浓烈得让人几乎窒息的杀气如同汹涌的潮水般弥漫开来。这杀气绝非虚张声势,而是实实在在的令人胆寒的威慑。尤其是紧挨着张定藩的那个汉子,身材虽然矮小,但他那双眼眸中喷射出的凶光,却犹如一柄柄刚刚出鞘、锋利无比的利刃,寒光冷冽,让人不寒而栗。他全身的肌肉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仿佛随时都会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给予致命的一击:“你竟敢如此跟……我家老爷讲话!”
他家老爷,不是别人,正是朱棣。此时的朱棣,依旧高高地坐在那里,姿态优雅而从容。他的脸上挂着那似笑非笑、让人捉摸不透的神情,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丝毫不受张定藩愤怒咆哮的影响。朱棣手中悠然自得地把玩着精致的酒杯,那酒杯在他修长的手指间轻轻转动,闪烁着迷离的光芒,仿佛在诉说着主人的高深莫测。
张定藩见自己这一番气势汹汹的恐吓毫无成效,就如同重拳打在了棉花上,软绵绵地得不到任何回应。他的态度瞬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刚才还怒发冲冠的他,此刻立马换上了一副谄媚讨好的嘴脸,满脸堆笑,语气极其诚恳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啊!都是我的错,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年少轻狂,不知深浅,口无遮拦,冒犯了各位。还望各位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多多谅解我这无知小儿的过错。”
朱棣原本一脸戏谑、满不在乎的神情,此刻见张定藩在转瞬之间从愤怒的狮子变成了温顺的绵羊,态度来了个如此巨大的转变,他的眼中不禁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那神色中既有对张定藩变脸之快的惊讶,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和玩味。朱棣微微点了点头,神色淡然地说道:“来,坐下喝酒。”
“好,好!多谢大人。”张定藩忙不迭地应道,然后小心翼翼地入了座。他的动作极为谨慎,仿佛生怕自己的一举一动会再次触怒面前这位高深莫测的人物。
朱棣接着不紧不慢地说道:“你方才提及的京城二凶,究竟是哪二凶啊?”
张定藩心里“咯噔”一下,暗暗思忖:可不能这么轻易就把自己的底牌给亮出来。他眼珠滴溜溜一转,赔着笑脸说道:“大人,我此刻实在是不方便说。但请您放心,总有一天,您会知道他们的厉害之处。”
朱棣听了,也不深究,只是微微一笑,那笑容中似乎隐藏着更深层次的含义。紧接着,他话锋一转,问道:“前些日子,你信誓旦旦地声称宝钞会暴跌,这几日,果真是一落千丈。郭得甘,我来问你,这究竟是何缘故?”
张定藩心里暗自嘀咕:原来他是为了这件事而来。早知道这样,要是他客客气气地带着礼物登门求教,我肯定会毫无保留地告诉他。不过,这些想法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罢了。他扫了一眼周围那些依旧面露凶相的汉子,不敢有丝毫的迟疑,赶忙开口说道:“大人,这其实道理很简单,关键就在于人们的心理预期。百姓们本来就对宝钞缺乏足够的信任和信心,心里一直都不踏实。如今朝廷突然下令禁止银钱交易,这在百姓们看来,无疑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他们自然而然地就会认为朝廷又要大肆滥印宝钞了。要知道,银钱交易自古以来都是通行无阻的,突然被禁止,这怎能不让人心生恐慌?于是,大家都绞尽脑汁,想尽办法赶紧把手中的宝钞兑换成实实在在的银钱。朝廷越是颁布这样严厉的禁令,人们反而越是惶恐不安,如同惊弓之鸟。说到底,这归根结底就是一个信用的问题。信用缺失,就像大树失去了根基,房子没有了支柱,必然会引发一系列的问题。”
朱棣微微皱起了眉头,形成了两道深深的沟壑,显示出他内心的忧虑和困惑。他追问道:“难道朝廷颁布的旨意,也无法让天下人信服?”
张定藩笑着回答道:“大人,旨意颁布下去,天下百姓固然不敢公然违抗。但是,百姓们实实在在积攒的是银钱啊,那是他们辛辛苦苦、一点一滴积攒下来的血汗钱,是他们生活的保障,是他们的命根子。只要不触及到他们切身的重大利益,旨意一下,他们自然会乖乖服从。然而,这次的旨意关系到的可是无数人一辈子的积蓄,是好几代人的家业传承。只要有一个人带头去兑换银钱,那么必然会引发连锁反应,无数人都会跟风效仿。这就好比是多米诺骨牌,一旦第一张牌倒下,后面的便会接二连三地倒下。说到底,即便是圣旨,也难以遏制天下百姓的强烈意愿。这就如同拿刀去截断奔腾不息的河流,刀再锋利,又怎能斩断那汹涌澎湃、源源不断的水流呢?”
朱棣听完,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他的目光变得深邃而悠远,仿佛穿越了时空,看到了百姓们焦虑不安的面容和朝廷面临的重重困境。他的眉头紧锁,久久没有舒展,心中似乎在权衡着各种利弊,思考着应对之策。
张定藩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朱棣的表情,试探性地说道:“大人,您该不会是手中握有大把的宝钞,如今都砸在手里了吧?”
一旁的护卫一听,顿时怒目圆睁,厉声呵斥道:“大胆!竟敢如此揣测大人!”
朱棣狠狠瞪了护卫一眼,那护卫立刻吓得噤若寒蝉,低下头不敢再多言。
朱棣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实不相瞒,确实有不少宝钞砸在了我手里。”
“那,那到底有多少?”张定藩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朱棣瞥了他一眼,心中暗想:朕随意就能印几十万贯,你能想象得到吗?但他嘴上却并未吐露半字,只是沉默不语,脸上的表情愈发凝重。
见朱棣不说话,张定藩轻叹一声,说道:“大人,还是看开点吧,俗话说,吃亏是福。也许这次的挫折只是暂时的,未来还有转机呢。”
朱棣一听,顿时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吃亏的又不是你,你当然能站着说话不腰疼,轻描淡写地说这些风凉话。”
“这……这……大人息怒,小的不是那个意思。”张定藩顿时慌了神,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那依你之见,如何才能稳定宝钞的价值呢?”朱棣目光炯炯地盯着张定藩,语气严肃地问道。
张定藩一听,赶忙定了定神,整理了一下思绪,说道:“大人,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若想让纸钞被人们真心接受,首先必须建立起坚实的信用基础,让百姓们相信宝钞的价值是稳定可靠的。同时,要将宝钞与现实生活中的某些必需品紧密关联起来,比如说柴米油盐这些百姓日常生活离不开的东西。除此之外,还得严格克制住滥印宝钞的冲动,要有计划、有节制地发行,不能随心所欲。当然,还需要设置一个合理有效的回收机制,或者说打造一个能够调节市场的‘蓄水的池子’,以应对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
“蓄水的池子?”朱棣一脸疑惑,显然对这个新鲜的名词感到陌生。
“大人,这里面的门道繁杂得很,一时半会儿也难以解释得清楚明白。况且,这也并非小的这种身份能够操心和左右的大事。大人,小的斗胆猜测,您想必不是寻常之人,定是南京城中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吧。您是国公,还是侯爷?难不成是皇亲国戚?”张定藩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对方的身份,眼睛紧紧地盯着朱棣,试图从他的表情变化中捕捉到一丝有用的信息。
朱棣微笑着说道:“我不打探你的情况,你也别打听我的。你我不过是萍水相逢,因缘际会在此相遇罢了。”
张定藩强忍着没翻白眼,心中暗自腹诽:因缘际会?我可是被强行绑来的,这算哪门子的因缘际会!
这时,朱棣又开口说道:“对了,上次听你提及给张家人送药,不知那药效如何?”
张定藩一听,立刻来了精神,眉飞色舞地说道:“大人,您竟然不知道?我那药效简直神奇得不得了,一夜之间,我那朋友的伤就完全好了。不是小的吹嘘,说这是灵丹妙药都不为过。这天下间,论起治病救人的本事,谁能与我相比?您出门去打听打听我郭得甘的名号,无人不竖起大拇指称赞!当然,小的也并非贪图虚名之人,您还是别去打听了。”
朱棣心念一动,想到了自己久病在床的妻子,连忙问道:“你这药只能治疗外伤吧,倘若有人咳嗽不止,久病难愈,而且身体虚弱,难道也能医治?”
张定藩下意识地说道:“大人,您说的是肺炎?是不是经常咳嗽,痰多,偶尔伴有低热,没有食欲,人也日渐消瘦?”
朱棣问道:“这病叫做肺炎?”
朱棣若有所思,此时他的脑海中似乎又浮现出太医院那些庸医们束手无策的样子,恨不得立刻将他们拉出来狠狠教训一顿。不过转瞬之间,他心中猛地一动,用一种满怀期待的眼神瞥了张定藩一眼,急切地说道:“此病……你那药管用?”
“不管用!”张定藩毫不犹豫地说道:“大人,我那药是专门用于外敷的,不能内服,只能治疗外伤。”
朱棣一听,顿时满脸失望,眼神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了下去,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精气神。
张定藩从朱棣的神色中察觉到了一些端倪,心想这位大人莫非家中有人患了此疾?于是接着说道:“不过大人,倘若将此药加以改良,改为内服,或许会有显著的效果。”
“当真!”朱棣突然发出一声低吼,声音中充满了惊喜和急切。
这一下,吓得张定藩差点又要脱口而出“好汉饶命”这四个字。他定了定神,说道:“这……这……大人,能不能别这般一惊一乍的,小的胆小。来,小的见大人您气质非凡,定非等闲之辈,小的对您心悦诚服,敬您一杯。”
张定藩端起酒杯,然而朱棣却毫无反应,依旧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张定藩,那眼神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看穿。
朱棣万万没有想到,这原本用于治疗毒疮的药,居然还有可能用于治疗内伤。
最为关键的是,他的结发妻子,也就是徐皇后,这一年多来,一直肺部不适,症状大致与张定藩所描述的如出一辙。
朱棣与徐皇后之间的感情深厚无比,堪称情比金坚。在永乐朝,朱棣的三个儿子,从太子朱高炽,到汉王朱高煦,再到赵王朱高燧,皆为徐皇后所生。自那以后,朱棣再无其他子嗣,由此可见,他与徐皇后之间的夫妻情分是何等的深厚。
更不用说,徐皇后乃是中山王徐达的女儿。而徐达在世之时,几乎可以算作朱棣的恩师,不仅传授他兵法谋略,更是教导他为人处世、驾驭士兵的道理。因此,朱棣与徐皇后既是恩爱夫妻,又情同兄妹。
然而这一年多来,徐皇后的身体每况愈下,常年咳嗽不止,身体愈发消瘦,甚至连续数月都只能卧床养病。朱棣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焦急万分。他四处寻觅名医,尝试了各种珍贵的药方,却始终未能找到让徐皇后痊愈的良方妙药。
实际上,在历史的记载中,徐皇后于永乐五年初便与世长辞。距离当下,也不过仅有两年的时间。在她临终前的这几年里,身体一直虚弱不堪,饱受病痛的折磨。
如今朱棣好不容易抓到了一根可能救命的稻草,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朱棣死死地盯着张定藩,那目光让张定藩心里直发毛,后背不知不觉间已被冷汗浸湿,衣衫都紧紧地贴在了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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