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擦掉墨点,嘴唇气到颤抖,死死瞪着不知道在忙什么的李澈。
“李——慎——”
蒋瓛从未感到如此怒火中烧,以致于旁边的太监手都在抖。
李澈太过投入,没能及时听到警告。
等回过神来时,旁边两人已经凌乱了许久。
“说啊,怎么不说了?”
一时之间,巧舌如簧的锦衣卫指挥使竟然接不上话。
不过李澈没给他太多反应时间。
他等笔墨晾干后,小心翼翼收起卷轴,双手呈上。
“此乃本官心血所著,有劳指挥使亲手转达。”
蒋瓛僵硬的身躯晃了晃,用极其沙哑的低音问道:
“你来真的?”
“包认真的。”
“好!”
蒋瓛脸上闪过复杂情绪,见无力改变后,拽过卷轴起身就走。
李澈则松了口气,这一封送上,不信老朱还能忍得住。
……
蒋瓛走在熟悉的路上,心情格外沉重,他从未感觉这么漫长。
腿好似灌了铅,昏昏沉沉地走入大殿。
行礼复命道:
“禀皇上,李澈供述完毕。
经微臣审问,暂时没发现任何深交证据,这是证词。”
宝座上的朱元璋,身子佝偻,像棵被雪压弯的老树。
他只扫了一眼,便看出蒋瓛不对。
“大雪天还满头汗,李澈很难办么?”
蒋瓛意识到失态,赶忙藏起木然的眼神,扑通跪地。
这突如其来的大礼,没把朱元璋吓住,倒是让朱允炆眉头一皱。
“审问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而已,还能比审问凉国公更难?”
“蒋瓛算得上皇爷爷身边的老人了,竟也会殿前失仪……”
在朱元璋注视下,蒋瓛再顶不住压力,全吐了一遍:
“李,李澈他……不肯领情退去!”
“他要说的……都在书里了!”
一卷洗冤书,就这么水灵灵的呈上去。
原本佝偻的朱元璋忽然来了精神。
“他没接咱的恩典,还想给蓝玉陪葬不成?”
朱元璋撑起身子,眼神威严不改。
指挥使摇头:“若是那样,属下不至如此,妖言惑语实在不忍细闻……”
朱元璋眼皮轻微跳动,心里大概有了底。
另一边,在旁边听训的朱允炆,属实没料到事情会这么发展。
既然李澈没有深交蓝玉,那便不必被株连,抗旨是什么操作?
但看指挥使痛苦的神情,朱允炆本能察觉不妙。
啥供词比烧红的炭火还烫。
能让锦衣卫头子惊恐至斯?
不应该啊。
每逢处理大案要案,蒋瓛一向表现得雷厉风行,再显赫的门第都不放在眼里。
只因锦衣卫身后,站着大明最稳的靠山。
任何显贵家族,都不可能撼动。
…
眼见蒋瓛惊恐难安,朱元璋反而有兴趣。
施恩被打回来,这属于破天荒头一遭。
看来这些文臣还是吃得太饱了。
越是优待,越是来劲。
朱元璋坚信治大国如烹小鲜,御下属如养忠犬。
既然属下不懂规矩,那就该拴一拴了。
正好趁此机会,教教允炆怎么把硬骨头啃烂。
于是朱元璋不屏退左右,随手打开卷轴。
【洗冤书】
【臣观陛下,身先士卒扫蒙元,收燕云十六州。】
【立国大明,建元洪武开先河,重开汉室河山。】
【严打贪腐,剥皮填草以公示,一心为千万民。】
【节俭入骨,以身作则示百官,不忘创业艰辛。】
【论北伐,光芒可耀千古。】
【论政绩,天下可承恩惠。】
【论表率,君王可效仿之。】
面对这通马屁,朱元璋嗤之以鼻。
因为说得本来就是实话。
他至今不忘出身,知道上至万里河山,下至一餐一饭,都来之不易。
所以,即便身为天底下最有资格奢靡的人,他也不过度铺张。
从前皇帝顿顿奢靡,恨不得享尽珍馐;
他只要填饱肚子就够。
有时一个馍馍,一把瓜子也能凑活。
“马匹拍得不错。”
“是个满嘴流蜜的书呆子,但这种伎俩实在……”
话音未落,朱元璋好像看到异象,目光瞬间锐利如剑。
【但,自古钱币有两面,功过不相抵。】
【晚年暴政,残忍滥杀,多疑多妒,晚节不保!】
【滥杀连坐,波及无辜;捏造证据,陷害忠臣;豢养宗室,拖垮百姓;桩桩件件,罄竹难书!】
卷上字字诛心,粗粝笔锋七拐八扭,格外扎眼!
“天杀的李澈!”
砰地一声,朱元璋挥袖怒摔,卷轴滚到了太孙脚边。
他不敢相信,小小李澈竟敢口出狂言。
舌头不想要了是吧?
不如割掉喂猪!
“皇爷爷息怒。”
“陛下息怒。”
“陛下小心身子……”
除了指挥使,剩下的人根本不了解卷中内容,只能靠皇帝的反应猜测判断。
但即便是再蠢的人,也能从八百里开外感受冲天的怒火。
只是朱允炆想不明白,这李澈的嘴淬毒了么?
怎么每次递来的文都能激怒皇爷爷?
然而。
此时的朱元璋双眼通红,根本听不进旁人劝说。
早在上次会试,他就见识了李澈的猖狂,在他心里留下深刻印象。
本以为是把好用的刀,谁知道竟最先刺向自己!
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朱元璋不是第一次听了。
李澈二次重提,甚至比先前过犹不及,说明是故意为之。
他现在就想知道。
什么叫滥杀无辜?
谁来定义无辜呢?
如果他朱元璋都没资格,谁更有资格?
“捏造证据,滥杀功臣,他李澈如何得知!”
如此机要紧密的事情,就连朝中大臣皆被隐瞒,只有锦衣卫中极少数人能接触到内情。
李澈又是哪来的情报!
锦衣卫上上下下,紧密如同铁桶,就是苍蝇想飞进去,都得先写折子申请。
李澈外无氏族强援,内无人脉走线。
除非,开了天眼。
借用上天神明的眼睛,才可能窥见内情。
而落款处,龙飞凤舞的四个字,更是极尽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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