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堂之内，灯火通明。
副主事杨林，正伏在案前，奋笔疾书。他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潮红，手中的狼毫笔，几乎要舞出残影。
他正在撰写的，便是那份关于“筒车”的奏报。他将筒车的构造、原理、功效，以及其对于大明农业灌溉的颠覆性意义，用尽了胸中所学，以最华丽、也最详尽的辞藻，一一铺陈于纸上。
在他看来，这份奏报，一旦呈上，必将在朝堂之上，再次引起山呼海啸般的震动！而他们农事改良总司，以及主事陈渊，将再次被推上荣耀的顶峰！
“主事大人！”杨林写完最后一个字，吹干墨迹，小心翼翼地将奏报呈到陈渊面前，眼中是压抑不住的兴奋，“下官已经拟好，您看，是否需要润色？若无问题，下官明日一早，便将其呈送中书省！”
陈渊接过奏报，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满意地点了点头：“杨副使文采斐然，此份奏报，写得是滴水不漏，堪称完美。”
“大人谬赞！”杨林喜上眉梢。
然而，陈渊接下来的动作，却让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只见陈渊，竟是将那份足以惊动天下的奏报，随手递给了侍立在一旁，同样因为筒车神迹而处于震惊状态的兵部千户蒙泽。
“蒙千户，”陈渊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这份奏报，就由你，带回兵部吧。”
“什么？！”
杨林和蒙泽，同时失声惊呼！
杨林是震惊与不解：“主事大人！这……这等泼天的功劳，乃是我总司立下的！为何……为何要交予兵部？”
在他看来，这简直是无法理解的行为！这无异于将已经煮熟的、最肥美的一块肉，亲手送到了别人的碗里！
而蒙泽，则是震惊与……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和感动！他做梦也想不到，陈渊竟然会将这第二件“祥瑞”的首功，如此轻易地，“让”给他们兵部！
陈渊看着二人截然不同的反应，微微一笑，示意他们稍安勿G躁。
他转向杨林，声音中带着一丝教导的意味：“杨副使，你要记住。我们农事改良总司，是为陛下办事的，不是来出风头的。”
“神工犁，已让我们站在了风口浪尖。这筒车，若再由我们上报，你可曾想过后果？”
陈渊的目光，陡然变得深邃起来：“到那时，我们这个根基未稳的新衙门，就不是什么‘祥瑞’，而是所有旧部院眼中的一根钉子，一根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届时，四面八方递来的，就不是什么贺贴，而是数不清的明枪暗箭了！”
杨林听得是冷汗直流，他只看到了功劳，却未看到功劳背后那足以致命的风险！
陈渊又转向蒙泽，语气温和了几分：“蒙千户，我知你兵部，常年为军粮之事，与户部在朝堂上相争不下。此番，这筒车，便是我农事改良总司，送给侯尚书，送给你们兵部的一份‘投名状’。”
“你可持此奏报，回去禀明侯尚书。就说，此物乃是你兵部，为解军屯之困，寻访天下奇人，偶然得之。如此，由兵部上奏，名正言顺！不仅能解军屯之危，更能让兵部在与户部的博弈中，多一枚至关重要的筹码！”
“至于我农事改良总司……”陈渊的嘴角，勾起一抹智珠在握的笑容，“我们，只在幕后，为兵部提供所需的一切‘仙法’支持便可。功劳，是你们的。而我们，要的，是朋友。”
一番话，听得蒙泽是热血沸腾，虎目含泪！
这是何等的胸襟！何等的智慧！
他此刻才明白，眼前这个少年，所图谋的，早已不是一城一地的得失，一物一事的功劳，而是在这波诡谲的朝堂之上，下一盘更大的棋！
而他们兵部，便是他选中的，最重要的一枚棋子！也是最坚实的盟友！
蒙泽不再多言，他对着陈渊，再次行了一个标准的单膝军礼，这一次，他的声音，充满了发自肺腑的忠诚与决断！
“陈先生！末将，替侯尚书，替我大明兵部，谢过先生此番大恩！此情，我兵部上下，永世不忘！”
“自今日起，您，便是我兵部最尊贵的朋友！但有差遣，万死不辞！”
……
次日，早朝。
金銮殿上，气氛一如既往的沉闷。户部尚书严震直，正为今年夏粮歉收，国库吃紧之事，与几位言官争得面红耳赤。
就在这时，兵部尚书侯庸，手持一份奏章，慨然出列。
“陛下！”侯庸的声音，洪亮而又充满了底气，“臣有本奏！为我大明，再献一桩祥瑞！”
此言一出，满朝皆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位新晋的兵部大佬身上。
户部尚书严震直更是眉头一皱，心中冷哼一声：你兵部不来跟我要钱要粮就不错了，还能献祥瑞？
龙椅之上，朱元璋也来了兴趣：“哦？侯爱卿，你有何祥瑞要献于朕啊？”
“回禀陛下！”侯庸朗声道，“臣麾下职方司千户蒙泽，为解边镇军屯灌溉之难，遍访宇内，幸得高人指点，制成一物，名曰‘筒车’！”
“此物，不耗人力畜力，仅凭水流，便可自行转动，将低处河水，源源不断，提至高坡！若能于边镇推广，则军屯灌溉之难题，可迎刃而解！我大明北疆，军粮自给，指日可待！”
他一边说，一边呈上了早已命人按图纸制作的精巧模型。
“轰——！！！”
此言一出，如同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整个金銮殿，瞬间炸开了锅！
尤其是户部尚书严震直，他看着那架由太监呈到御前的筒车模型，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他立刻就意识到了此物背后，那足以动摇国本的可怕力量！
军粮自给？！
那他户部，每年最大的一笔开支，岂不是要被大大削减？那他户部，用以制衡兵部那群骄兵悍将的最大武器——“钱袋子”，岂不是要就此作废？！
不行！绝不能让此事发生！
“陛下！”严震直立刻出班，厉声反驳，“臣以为，此乃无稽之谈！水往低处流，乃是万古不易之天理！此等‘筒车’，不过是些惑乱人心的奇技淫巧，焉能当真？”
“再者，我大明以农为本，讲究的是顺天应时，而非投机取巧！若人人都沉迷于此等奇技淫巧，不思勤恳耕作，岂非动摇我朝之国本？！”
一场围绕着“筒车”的，户部与兵部之间的激烈交锋，在金銮殿上，正式拉开了序幕！
而此刻，远在皇家农苑的陈渊，正悠然地躺在藤椅之上，听着杨林的汇报，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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