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农商总行那张“百两月俸招算士”的招贤令，如同一块巨石，在应天府这潭看似平静的深水里，砸出了滔天巨浪。
接下来的数日，总司衙门那本就不大的门前，被挤得是水泄不通。
前来应征者，络绎不绝，三教九流，无所不有。
有穿着体面，自诩精通《九章算术》的国子监监生；有在各大商号里干了一辈子，打算来此搏一份前程的老账房；甚至还有一些穿着道袍，手持算筹，言说自己能“以数衍天机”的方士。
他们无一例外，都被那“百两月俸”的骇人高薪，和“皇家总行”的神秘背景，所深深吸引。
杨林按照陈渊的吩咐，将所有前来应征者，不论出身，尽数登记在册，足足有数百人之多。
三日后，总司衙门前，摆开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大考”。
陈渊亲自坐镇，于衙门前院，设下三道考题，所有应征者，皆需当场作答，优胜劣汰，当场定夺。
第一题，是最为经典的“鸡兔同笼”。
“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
此题一出，场下大部分自诩精通算学的读书人，皆是微微一笑，露出了不屑之色。这不过是《孙子算经》里的入门题目，也拿来考校我等？当即便有数十人，提笔刷刷点点，很快便得出了答案。
然而，第二题一出，场间的气氛，便陡然一变。
“今有一地，形如梯田，其上底三十步，下底七十步，斜高六十步，问其地几亩？”
这道题，看似是寻常的田亩测算，但其刁钻之处，在于那“斜高”二字！大明朝的算学，多是平面几何，对于这种涉及到“勾股”和“三角”的立体换算，极少有人涉猎！
瞬间，便有一大半的人，抓耳挠腮，满头大汗，对着那“斜高”二字，不知所措。
而当陈渊公布第三题时，全场，更是陷入了一片死寂。
“今有一商队，运丝绸百匹，自应天府至西安府。其脚力、食宿、关税、耗损等，共计耗费白银五十两。若每匹丝绸，在西安府可售三两银。敢问，此行生意，究竟是赚是亏？其‘纯利’，又是几何？”
赚了二百五十两！
几乎所有人的脑海中，都下意识地闪过了这个答案。
但很快，他们便发现了不对劲！
那题目中的“纯利”二字，是什么意思？难道……难道那五十两的“耗费”，也要算在其中？
“成本”、“利润”、“纯利润”……这些在后世商业社会中最基本的概念，对于这个时代的算学精英们来说，却如同天书一般，彻底颠覆了他们对于“算账”的认知！
三道题，如同三张细密的筛子，将那些滥竽充数、或是只知死记硬背之辈，尽数筛了出去。
最终，能将三道题全部解出，且解法巧妙者，不过寥寥三人。
陈渊看着这三份答卷，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要的，从来不是只会算“鸡兔”的算术匠，而是拥有真正“逻辑思维”和“数学天赋”的人才！
很快，这三名脱颖而出的“幸运儿”，被请入了总司衙门的后堂。
第一位，是个年过五旬，留着山羊胡，一双手上布满了老茧和算盘印记的老者。他名叫钱三，本是徽商会馆里的一位老账房，经验极其丰富，最是擅长从一堆烂账中，嗅出亏空与猫腻。
第二位，则是个三十出头的精瘦汉子，名叫赵铁柱。此人竟是出身军户，曾在兵部后勤营中，做过十年的粮秣核算官，对大宗物资的调度与损耗计算，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
而最让陈渊感兴趣的，是第三位。
那是一个年岁不过二十出（和陈渊相仿），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落魄儒衫，面容清秀，眼神中却带着一丝不甘与执拗的年轻人。
他叫宋应星，乃是国子监的一名监生。此人，于算学一道，有近乎妖孽般的天赋，但却因八股文章写得不甚得法，屡试不第，在国子监中，备受排挤。
“草民（小人），参见陈大人！”三人见到陈渊，皆是恭敬行礼。
陈渊示意他们起身，也不废话，直接开门见山：“你们三人的答卷，本官很满意。但，本官要的，不仅仅是会算账的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人：“本官要的，是能为我，为陛下，为大明，创立一套全新‘账法’的人！”
说罢，他取过一张早已准备好的白纸，提笔在上面，写下了“借”、“贷”两个大字，以及一个最基础的会计恒等式：
**资产=负债 所有者权益**
“此法，名为【复式记账法】。其核心，在于‘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
陈渊的声音，在后堂之中，缓缓响起。他将这套足以颠覆整个时代财务制度的“仙法”，用最浅显的语言，向着眼前这三位大明朝最顶尖的“数学家”，娓娓道来。
起初，三人还听得有些云里雾里。
但渐渐地，随着陈渊讲解的深入，尤其是那位数学天才宋应星，他的眼睛，越来越亮！
到最后，他竟是浑身颤抖，激动得不能自已，看着陈渊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尊……真正的神明！
“天……天啊！如此……如此严谨！如此……滴水不漏！天下间……天下间任何一笔账目，在此法之下，都将……都将无所遁形啊！”宋应星发出了梦呓般的惊叹。
陈渊微微一笑，他知道，他已经彻底征服了这些未来的“财务大臣”。
他看着三人，下达了他们上任后的第一个，也是最特殊的任务。
“从今日起，你们三人，便是我皇家农商总行的第一批‘核算总账’。”
“而你们的第一个任务，便是用这套【复式记账法】，将我【农事改良总司】与【皇家农商总行】，自成立以来的每一笔开支，每一笔进项，包括那一百五十万两入股银，都给本官……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做出一本账来！”
“本官的衙门，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让自己的账目，清清白白，不怕任何人来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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