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师,是......是属下考虑不周。”听阿鲁台训斥,达巴拉干赶忙致歉。
“哼!”阿鲁台冷哼一声,吩咐道,“赶快让崽子们下马,就地扎营,大明特使在哪里,咱们的大营就在哪里!”
“是,是!”达巴拉干赶忙回应,指挥鞑靼众军从一匹匹骆驼上卸下驮着的东西,原来都是些帐篷、案桌、大块的牛羊肉......还有很多当柴火烧的牛羊粪。
鞑靼众军纷纷下马,忙着清理积雪,就地安营。
阿鲁台和胡概站在一起,看着忙活的鞑靼将士,笑道,“特使稍待,我们蒙古人不像你们中原汉人,走到哪里,哪里便是家,好在今日无风,不然没有大山倚靠,可是要遭罪,营帐很快就会搭好,咱们一会吃上肉,喝上酒,再商谈联盟之事如何?”
胡概笑道,“有劳太师。”
又是半个时辰,原本积雪的草原上被开辟出一大片空地,中间是一座牛羊粪聚起的高大炉火,周围近百座行军帐篷矗立。
鞑靼和明军将士们聚拢在炉火周围御寒,一些鞑靼士兵正忙活着烤肉温酒,这可是从未有过的场面。
中军大帐里,阿鲁台坐在最上首,胡概坐在左侧下首第一位,和范和郑亨同坐其次,其余便是鞑靼的其他将领。
阿鲁台脱下圆顶军帽,露出乱糟糟的花白头发,伸手一一指向就座的鞑靼将领,对胡概道,“胡特使,这些都是我鞑靼的勇士,察哈尔部首领巴突温都苏、土默特部首领吉布哈、科尔沁部首领乌尼吉雅、鄂尔多斯部首领苏曼、永谢布部首领哲布。”
(这里要说一下,无论是鞑靼还是瓦剌,都是大明的叫法,他们自己都不会这么自称,只会称蒙古,这里也是为了区分方便。)
阿鲁台说罢捋着络腮胡子哈哈笑道,“胡特使,我鞑靼十大部族,加上我阿鲁台的阿苏特部,已经有六位首领在这里了。”
鞑靼是部族组成,部族首领和大汗之间更多的是宗藩关系,而为了今日之事,十个部族首领来了六个,一来是表示足够重视,二来也是给足了胡概面子。
“见过大明特使!”
阿鲁台介绍过后,众鞑靼部族首领纷纷向胡概见礼。
胡概也起身向他们一一还礼,转头眉头微皱,问阿鲁台道,“太师,敢问大汗是否同来?”
该来的都来了,独独缺了鞑靼新汗阿岱,这可是往来国书中没有提到的。
阿鲁台似乎早知他会有如此一问,不假思索道,“特使见谅,我们大汗有其他要事,今日实在是无法抽身,命我全权负责联盟和谈之事。”
说罢哈哈笑道,“胡特使,论起来,你是大明特使,我是鞑靼特使,咱们都一样。”
“是,是,都一样,都一样。”和范在一旁笑着道。
“这可不一样。”胡概却是一口否认。
和谈就一定得是和和气气么?他看着阿鲁台,“三个月前,察合台汗国在大明都城极力促成三国联盟,共击瓦剌,当时在大明皇上面前呈递的,可是你们鞑靼大汗亲书的国书,后来鞑靼派使者请求和谈,也是奉了大汗之命,再之后的两国国书里,大明皇上也说了由我胡概为特使,但你们鞑靼国书里却没有提由太师你全权负责和谈。”
他盯着阿鲁台,“太师,现在真到了和谈的这一步,大汗却没有来,这恐怕不合适吧?”
阿鲁台闻言脸色微变,心中有些不满。
怎么,一样是和谈,你大明来了个巡抚,我鞑靼就得来大汗?自己堂堂一个太师还比不上你这个巡抚?
不过现在可不是逞高低意气的时候,和谈还没开始就将气氛搞的剑拔弩张可是不好,至少不能从自己这里发难。
想到这里,阿鲁台脸上的恼怒很快掩饰过去,看着胡概问道,“那敢问特使,大明皇帝是否同来?”
胡概摇头,“没有。”
阿鲁台眼睛看向各部首领,却是向胡概回应,“此为和谈,又不是称臣,大明皇帝也未来,为什么我鞑靼大汗就得来?特使这是在说笑么?”
他将“称臣”两字故意说的很重。
“啪!”
察哈尔部首领巴突温都苏闻言突然重重一拍案桌,站了起来,双目圆睁,“大明特使好大的口气,难道此来和谈其实是想要我鞑靼向你大明称臣不成?!”
这和谈还未正式开始,气氛却先剑拔弩张起来,不过巴突温都苏这番举动明显是阿鲁台授意的。
“哼!”
郑亨一介武将,与鞑靼向来是战场相见,见状立刻针锋相对,也是站了起来,大声斥道,“你们鞑靼难道不曾向我大明称过臣?!”
“混蛋,你说什么?!”
“大明欺人太甚!”
“活得不耐烦了吧?!”
“......”
郑亨这句话一出,可就真真是触了鞑靼逆鳞,立刻惹恼了在场所有鞑靼部族首领,纷纷站了起来呵斥,有几个甚至右手已经握在了弯刀刀柄之上。
握住没关系,拔出来可就不一样了,有阿鲁台在上,他们还算克制。
其实追其缘由,郑亨这话说的也没有错。
永乐七年,已故太宗皇帝朱棣曾亲率大军大败阿鲁台于兴安岭,再加之西面瓦剌步步紧逼,鞑靼处境危险,不过阿鲁台这人强就强在很能审时度势,善谋利害,可谓挺得起腰杆,低得下头颅,大厦将倾之际,他选择向大明称臣,朱棣封他为和宁王。
不过这都是阿鲁台的自保之策,稍稍缓过劲来之后,他这腰板就又挺了起来,处处与大明为敌,可谓屡败屡战。
但纵观其一生,朱棣始终是他挥之不去的噩梦。
“住手!”
见情势似乎有些出格,阿鲁台站起身来,威声喝止。
鞑靼众部族首领见太师发怒,这才一个个怒气冲冲地瞪了郑亨一眼,悻悻坐下。
胡概也看了一眼郑亨,郑亨也坐下。
但现下这种局面,连自己的老底都被扒了开来,阿鲁台也拉不下脸面,转头看向胡概,口气平淡,但神色嗔怒,“胡特使,大明皇帝派你来是和谈的,还是来拆台的?”
“自然是来和谈的。”
胡概还未说话,和范却当先站了起来,他又跳将出来了。
脸上挂着笑,神色显得有些卑微,“太师,我们自然是来相谈的,可千万不要未谈就先伤了两方和气。”
转头又看向胡概,神色变成恼怒,“胡大人,难道你忘了皇上的交代么?”
胡概闻言,心中比他恼火更甚,这和范一而再,再而三拆自己台,在阿鲁台面前示弱,实在是不可理喻。
说到底,和范还是怕相谈不成,自己身为监军太监,回去无法向皇上交代。
“胡某不敢忘记皇上交代,反倒是和公公你忘了!”胡概站起身来,树立自己的权威,其实是告诉阿鲁台,今日的事情,大明这一边是自己做主,和范的话做不得数。
说完不等和范回应,立刻转头看向阿鲁台,“太师,大汗今日来与不来,并不影响相谈,胡某之所以方才一问,是想在当着大汗面问一问,他两上国书,极力促成的和谈,今日终于成行,可为何我等会突遇鞑靼骑兵袭杀,死伤上百人呢?”
此话一出,阿鲁台面色变得精彩起来,方才的嗔怒肉眼可见的消散于须弥,变得温和下来,微笑道,“我道是什么缘由,原来特使是为此事。”
他示意胡概坐下,“出了这样的事我也很是愤怒,特使放心,我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交代的。”
说完转头问达巴拉干,“出去问问,酒温好了没有,肉烤好了没有!”
“是!”达巴拉干领命出了营帐。
不多会,好酒好肉就端了上来。
鞑靼是游牧民族,每顿饭都是肉,胡概看着眼前的美食就是一盘羊肉,上面插着一把小小的弯刀,用作切肉,还有一壶马奶酒。
扑棱棱——
阿鲁台左肩上的那只灰鹰突然飞起,落在案桌边缘。
阿鲁台拿起酒盏,站了起来,几步来到胡概身边,“胡特使,你要见我们大汗,才直陈遇袭之事,其实就是怀疑袭杀是我阿鲁台所为,呵呵呵......你错了,我阿鲁台在这里可以向长生天立誓,这件事绝不是我所为,那些袭杀你们的人的确是马匪,只是披着我鞑靼骑兵的皮甲,拿着我鞑靼骑兵的弯刀。”
胡概也站起身来,“太师,我们要听的可不是你的立誓。”
“我知道。”阿鲁台点头,若有所思地稍稍低头,看了看他空着的双手,知道他没有与自己共饮的意思。
于是端着酒盏转头面对一众鞑靼部族首领,语重心长,发自肺腑道,“诸位,咱们鞑靼东有瓦剌,南有大明,近些年来,咱们是两面受敌,处境艰难,有赖大汗英明,为我鞑靼生存之际,定下了这联盟大明、共击瓦剌的办法。”
他伸出一根指头,“此为我鞑靼国策,不可更改,今日在这营帐之内,谁若再言一句于两国不和的话,就是不忠于大汗,不敬于长生天,休怪我阿鲁台心狠手辣!”
众首领闻言左右对视,纷纷端起酒盏,站起身来,右手放在心口,微微低头,“我等忠于大汗,忠于长生天。”
“好,鞑靼男儿,面对长生天,既然说到就得做到。”阿鲁台说完,当先灌下手中酒,亮了亮杯底。
鞑靼众部族首领立刻也齐刷刷仰头喝酒。
阿鲁台看着他们,眯了眯眼,眼神变得冷冽下来,突然两步走到察哈尔部首领巴突温都苏身前,拿起羊肉上插着的小小弯刀,抓住他的左耳,直接就切了下来。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点不拖泥带水。
啊——
这仰头喝酒的巴突温都苏浑没有料到,待反应过来,只觉得一阵钻心的疼痛,耳朵已经没了。
啪——
酒盏落地,鲜血顺着脸颊流到案桌之上。
这一幕太过突然,在场众人均是骇然,胡概与郑亨对视一眼,均觉得这阿鲁台果然是心狠手辣,只是不知原因为何,难道只是因为他方才当先站出来对自己说了狠话?
可这不是阿鲁台自己授意的么?
巴突温都苏左手捂着没了耳朵的左边脑袋,后退几步,一脸惊恐得看着阿鲁台,右手指向他,愤怒大喊,“阿鲁台,你疯了?!”
啪——
阿鲁台冷笑,攥着割下来的左耳把玩几下,直接扔到了地上。
扑棱棱——
案桌边缘的那只灰鹰快速飞下来叼起吞进了肚子了。
这一下更是将所有人吓了一大跳,包括鞑靼众部族首领,均是不由自主得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我疯了?”阿鲁台冷笑,“巴突温都苏,你一向忠心,我是怎么也没想到,你居然敢派马匪冒充我鞑靼骑兵袭杀大明使团!”
“啊,是你干的?”
“怎么会是你?”
“......”
在场鞑靼部族首领难以置信,胡概也是震惊不已,原来阿鲁台方才做的就是给自己的“交代”。
“原来......原来你都知道了。”巴突温都苏闻言一脸惶恐。
“哈哈哈......只怪天不助我。”看看左右,现在阴谋败露已是事实,他很快便冷静下来,惶恐消退,脸上浮现恼怒与决然,一声悲壮的长笑,“太师,大明欺我鞑靼多年,杀了我们多少族人,占了我们多少族地?岂能与他们何谈?我这般做也是为了鞑靼,为了太师的威名啊......”
“蠢材!”阿鲁台懒得听他多言,斥责一声,转头看向达巴拉干。
“是!”达巴拉干立刻带人将巴突温都苏托出营帐,帐外传来撕心裂肺的大喊,“太师,不可与豺明和谈呀!”
咔——
一声脆响,达巴拉干手里提着巴突温都苏的人头走了进来,鲜血滴的满地都是,双手奉给阿鲁台。
“哎呦——”
这一幕吓得和范惊叫一声,立刻转过身去,以袖遮面,浑身发抖。
这场面太过凶残,胡概同样惊骇不已,双手忍不住微微打颤。
现在的营帐,纵然鞑靼大汗不在,怎么说也算小半个鞑靼朝堂,怎么就会发生如此残忍的一幕?
“呵呵......”阿鲁台笑着揪起头发,提起那颗人头,转身看向胡概,“胡特使,此贼已经伏诛,你们遇袭杀这件事可算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