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行至雁门关外三十里时，已能听见远处隐约的号角声，像头困兽在荒原上嘶吼。林羽勒住马缰，抬手示意大军停下，从怀中掏出千里镜——那是神机营的新物件，镜筒里映出的雁门关城墙，竟已斑驳得看不出原色，城楼上的旗帜歪斜着，被风扯得猎猎作响，像是随时会断裂。
“指挥使，前面就是乱石坡了，”身旁的老校尉赵忠催马上前，他脸上刻着风霜，左臂空荡荡的，是十年前守关时被匈奴砍断的，“镇国将军的人说，匈奴的先锋营就屯在坡后，昨夜还劫了咱们最后一批粮草。”
林羽放下千里镜，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五千神机营士兵，每人只带了三日的干粮，本指望与关内存粮汇合，如今看来，怕是要饿着肚子打仗了。
“派十人小队，换上匈奴的服饰，去乱石坡侦查。”林羽沉声道，“记住，只看不动，半个时辰内回来复命。”
赵忠领命而去，林羽翻身下马，走到路边一块巨石上，铺开随军带来的布防图。图上的雁门关被密密麻麻的红圈标注着，最刺眼的是城西的水源——那里已被匈奴截断三日，关里的士兵怕是连喝口干净水都难。
“指挥使，”一名年轻士兵捧着个水囊跑过来，脸上带着急色，“最后两袋水也见底了，弟兄们……”
林羽接过水囊，晃了晃，只听见零星的水声。他拧开盖子，仰头喝了一小口，干裂的嘴唇瞬间舒坦了些，却舍不得多喝，又递给那士兵：“给伤兵送去。”
士兵眼圈一红，哽咽道：“指挥使，您……”
“执行命令。”林羽的声音不容置疑，目光却扫过身后的士兵。他们大多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脸上还带着稚气，甲胄下的肩膀却挺得笔直，像极了当年刚入神机营的自己。
半个时辰后，侦查小队回来了，领头的士兵脸上沾着血：“指挥使，乱石坡后有五百匈奴骑兵，看旗帜是左贤王的先锋营。奇怪的是，他们的帐篷扎得很散，像是在等什么人。”
“等什么人？”林羽指尖在布防图上的水源处重重一点，“等咱们送上门，好顺道夺了最后的水源。”
赵忠啐了一口：“这群狼崽子，倒是会算计！”
林羽却没动怒，反而笑了笑：“算计得好，才好让他们有来无回。”他俯身对赵忠低语几句，赵忠的眼睛渐渐亮起来，拍着仅剩的右臂道：“指挥使这招妙！保管让他们哭都找不到调门！”
部署完毕，士兵们开始检查军械。神机营的连弩是制胜的关键，可林羽检查时却发现，有三成的弩箭箭头竟是钝的，像是被人刻意磨去了锋芒。
“这箭是谁送来的？”他拿起一支钝箭，声音冷得像冰。
负责军械的校尉脸色发白，结结巴巴道：“是……是兵部火器司，王主事亲自点验的……”
林羽捏碎了手中的钝箭，木屑扎进掌心也没察觉。兵部火器司的王主事，正是张祥的远房表亲。他忽然想起离京前张祥那阴恻的笑——原来对方的算计，早在军械里就埋下了。
“把所有钝箭都挑出来，”他沉声下令，“用匕首削尖！就算用木箭，也要射穿匈奴的喉咙！”
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匕首削木头的声音此起彼伏，在荒原上听着格外悲壮。林羽看着他们，忽然翻身下马，走到队伍最前面，拿起一把连弩，对着远处的枯树扣动扳机——“咻”的一声，箭头穿透树干，带起几片枯叶。
“看到了吗？”他扬声喊道，“神机营的箭，从来不会哑火！”
士兵们齐声呐喊，声音震得远处的飞鸟都惊起，仿佛这呐喊能驱散所有的阴霾。
黄昏时，侦查小队再次回报，匈奴先锋营果然开始移动，目标正是城西的水源。林羽冷笑一声，翻身上马：“按原计划行事，赵校尉，你的左翼营绕到乱石坡后，断他们的退路。”
“得令！”赵忠单臂抱拳，调转马头时，空荡荡的左袖在风中猎猎作响。
林羽带着主力营，埋伏在水源旁的密林里。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干涸的河床上，像一柄出鞘的剑。他摸了摸颈间的玉佩，徐妙锦的话仿佛就在耳边：“遇事别冲动。”
“来了。”身旁的士兵低呼。
只见五百名匈奴骑兵踏着烟尘而来，他们的盔甲在夕阳下泛着冷光，领头的将领举着狼牙棒，嘴里嗷嗷叫着，显然没把明军放在眼里。
林羽屏住呼吸，直到匈奴骑兵半数踏入水源地时，才猛地挥下手臂：“放箭！”
刹那间，密林里射出的弩箭像暴雨般落下，匈奴骑兵猝不及防，惨叫着倒在血泊里。领头的将领怒吼着挥舞狼牙棒，却被三支连弩同时射中胸口，轰然坠马。
“冲锋！”林羽拔出腰间的长刀，率先冲了出去。
神机营的士兵像潮水般涌出，刀光剑影在暮色里交织。林羽的刀劈砍得又快又准，每一次落下都伴随着匈奴兵的惨叫，肩胛的旧伤被震得发疼，他却浑然不觉，眼里只有敌人的身影。
就在这时，赵忠忽然从乱石坡后冲出来，大喊：“指挥使小心！他们有援军！”
林羽抬头，只见远处的荒原上，又出现了黑压压的骑兵，人数竟有两千之多！他心中一沉——先锋营不可能有这么多援军，除非……关里有内奸，泄露了他们的行踪！
“撤！”林羽当机立断，“退回密林，固守待援！”
可已经晚了，匈奴援军已包抄过来，将神机营困在水源地。林羽挥舞长刀杀出一条血路，却见赵忠的左翼营迟迟未到，他心中咯噔一下，回头望去——乱石坡后空无一人，只有几具明军的尸体倒在那里，身上的伤口竟是从背后砍的！
“赵忠……”林羽的喉咙像被堵住，那可是跟着他爹出生入死的老部下，怎么会……
一支冷箭忽然从侧面射来，直奔他的后心。林羽猛地侧身，箭擦着他的肩胛飞过，带起一串血珠。他抬头望去，只见乱军之中，一名明军士兵正收起弓箭，脸上带着诡异的笑——那是兵部派来的传令兵，昨日还毕恭毕敬地给他递过粮草清单！
原来内奸不止一个。
林羽的血瞬间冲上头顶，他怒吼着冲过去，长刀刺穿那士兵的胸膛时，对方竟还在笑：“林羽，你斗不过……”
话没说完就断了气，可那笑声却像毒蛇，缠得林羽心头发紧。他看着周围越来越多的匈奴兵，看着神机营的士兵一个个倒下，忽然明白，这根本不是一场突袭，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围杀。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夜幕像块黑布，将雁门关外的厮杀彻底笼罩。林羽背靠着一棵枯树，手里的长刀还在滴血，周围的匈奴兵却不敢上前，只是围着他嗷嗷叫着。
他摸了摸颈间的玉佩，冰凉的玉质贴着滚烫的皮肤。徐妙锦的脸在脑海中浮现，她蹲在莲池边，手里捧着刚摘的莲蓬，笑着说：“等你回来，给你煮莲子羹。”
“我一定会回去。”林羽低声说，仿佛这话能给刀光剑影中的自己，注入一丝力量。他握紧长刀，准备迎接下一轮厮杀，却不知这雁门关的烽火背后，还有多少看不见的刀，正对着他的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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