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道焕发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出身真的很重要。
一样的事情，如果自己是将军，恐怕只配待在平凉城外面。
而现在，他作为文官，却可以住在韩王府。
并且一待就是三天。
韩王府的秉忠堂，韩王坐在王位上愁眉苦脸。
杨道焕在旁边看书，听到叹气声，抬头瞟了他一眼。
韩王赶紧往嘴里塞了一把炒面，咕噜噜地灌了一口水。
“吃不惯？”杨道焕抬头问。
“吃得……咳咳，吃得惯。”韩王说完，又灌了一口水。
“殿下府上菜肴丰盛，何必跑来抢下官的早饭。”杨道焕笑着放下书卷，抓起一把炒面，嚼了起来。
这是他和他家丁的口粮。
韩王不解地盯着他：“孤王不明白，你一个文官干嘛和大老粗吃一样的？”
杨道焕笑了：“这是在打仗，自然要上下一体。等到了西宁，我和家丁都不用再吃这个。”
“西宁好玩吗？要不把孤王带上。”
看到韩王一张认真的脸，杨道焕愣了一下。
这是个藩王该说的话？
“下官不是去玩的，而是去打西番和鞑靼人。”
杨道焕笑着说道：“就算下官想请韩王移驾西宁。按照祖制，殿下去不了西宁。”
韩王叹了口气说道：“孤王就知道。有时真羡慕你，大江南北都可以去，不像孤王这一辈子都待在这座平凉城。”
这几日相处下来，这位年轻的韩王不算特别的坏，而是缺乏一个正确引导的人。
没有地位相似的同龄人做朋友，也没人敢和他做朋友。
身边只有三类人。
一种是狗腿子，哄着他玩；一种是王府属官，捧着他玩。
第三种最令他害怕，地方大员。
一辈子极少出过萧墙，以至于不会与人正常相处。
好不容易碰到一个不把他当一回事的杨道焕，整个人来了兴趣。
杨道焕住在韩王府三日，他就跑来凑了三日的热闹，也不管人家乐不乐意。
这不，连炒面都吃上了。
“佛家说‘求不得’是一种苦，果然应验在殿下身上。”
杨道焕说道：“即便是下官也不可能大江南北随意前往，头上还有吏部、兵部管着呢。”
“说的也是。”
韩王又抓了一把炒面塞嘴里，含糊不清地道：“你这么年轻，能坐到今天的位子，也肯定吃了不少的苦。”
他居然理解我。
杨道焕哭笑不得：“殿下知道就好！不过，殿下想要出府，其实也不那么难。”
“啊，你可以带我出去？”韩王一脸惊喜。
“巡抚郑大人听说我打了大胜仗，命我火速进兵，趁叛军惊魂未定的时候一举收复固原卫。”
杨道焕调整坐姿，把书合上，抬头看着韩王。
“嘿嘿……平凉府兵少，你不带上孤王，万一孤王受到伤害，你吃罪不起，是这个意思不！”
“没错。”杨道焕点点头。
“那咱们什么时候出发？”韩王兴冲冲地问。
“很快。”杨道焕说，“我在等七保把粮饷盘点清楚，奖励这些日子以来有功的人，之后，挥师北上。”
得益于叛军的见识短浅，分发出去的金银和存在库里的粮食还来不及消耗，就被杨道焕袭破城池。
杨道焕准备兑现诺言，让家丁们得到赏赐，并准许潇洒一两天，再北上进攻。
“你干嘛不等固原打下来，再一并赏赐他们。”韩王皱眉道，“你就不怕他们拿了钱跑路。”
“如果他们趁机跑路，那就是我的无能，不能怪他们头上。”
杨道焕想得很清楚，说道：“家丁都是穷苦出身，半辈子都被上面的人画饼，如果我明明手里握着几十万两白银，却不给他们赏赐，反而会影响军心。”
“等一等……那些白银，你都拿走！”韩王当场急了。
“殿下答应下官的，怎么，想食言？”
“不，不是这个意思。那么多的米粮，可不是孤王一个人，你算一算，这么多的宗室，平分下来也没多少。”
“可是殿下的卫队都被冲散了，用不着那么多的粮食。”
“总得留点给孤王吧。”
“放心吧，朝廷不会让宗室饿死。下官要去西宁，不多带点粮食是不行的。”
“天下藩国，最穷的就是孤王的韩藩和银川的肃藩。这些年外面总是大旱，大家过得都惨。”
总之，你不能全都拿走。
堂堂藩王把话说到这个地步，杨道焕只好道：“银子带走，粮食留一部分，让你们挨一两个月，这样总可以吧。”
韩王稍微一想，有银子都买不到粮食，便点头道：“行，但孤王和你约法三章。等你回朝的时候，一定要给孤王送点当地特产。”
“一言为定。”杨道焕点头。
这下可把韩王乐坏了，总算有一个可以说得上话的朋友。
等他回来，还会给孤王送礼！
看到韩王这样，杨道焕心里也就记下这件事。
日后，即便来不及到平凉城，也要派人给他送一份礼物。
“你能跟我说说，去西宁打算干嘛？”韩王又问。
“那干的事就多了。种地、捕鱼、打猎、修堡、打仗，只要是能稳定西北大局，什么事都可以干。”
杨道焕刻意漏掉“卖盐”，这个可不能对外说。
这话听到韩王的耳朵里，一颗冒险的心瞬间被点燃：“兵宪，你在西宁打算干多久？
看你的样子就知道是个干大事的，要不孤王转封到西宁怎么样？”
噗！
杨道焕差点一口水喷出来。
我去西宁可不是想当山大王，只是暂时避开朝廷的内斗，同时在地方积攒实力。
大概过个三年或五载，至少熬到成化帝去世，贤明的弘治帝继位就回到朝中。
只因成化朝最后三年和弘治朝之初，朝廷大员们斗得实在太凶。
还没有底线。
他一个出身不高，地位卑微的小虾米，不想被殃及池鱼。
杨道焕直接抬手打住：“别，殿下别开玩笑，韩藩每年的禄米十多万石，而西宁户口只有万余，供养不起。”
“你这么能打，迟早能打下整片西海，还怕养不起孤王。”韩王哐哐敲着木碗道。
杨道焕被他说得无语了，难道他也领会到了山高皇帝远的奥秘。
这时，沈秋白拿着账册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