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左科的引路下,杨道焕来到了收留丹桑的帐篷。
军中大夫已经给他看过病,还开了一帖药,一个家丁正用小炉子给丹桑煎药。
帐篷里一股很浓的中药味。
那家丁见到杨道焕来了,赶忙站起身。
杨道焕按了一下他的肩膀,示意家丁坐下继续煎药。
然后来到丹桑躺的床边。
丹桑也听到脚步声,回身看了一眼,见来人是杨道焕,挣扎着坐了起来。
杨道焕让他躺下:“你受了很重的伤,又敷了药,躺着就好。”
陈允文理所当然的担任翻译的角色。
当丹桑听完翻译,盯着杨道焕,摆了摆手,眼神倔强。
陈黎搬来马扎,杨道焕坐在上面,叹了口气说道:“我有心放你一条生路,没想到反而害了你。”
丹桑苦笑一声,用手指了指上方,然后双手合十,面露虔诚。
大概意思是,上天降罪于我奴隶之身,我甘愿承受。
杨道焕理解他的想法,点头道:“角厮罗怪你替我传话回去,拿你泄愤。他那里,你是回不去了。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丹桑闻言一怔,脸上露出迷茫之色,最后摇了摇头。
“那我给你指两条路,一条是出家为僧,与青灯古佛常伴。第二条是做我的家丁,跟着左科一起当塘兵。”
杨道焕这番话,不仅让丹桑吃了一惊,也让帐内的其他人大吃一惊。
把一个来路不明,又是敌对阵营的家伙纳入家丁队伍,还是侦察情报的塘骑营,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忧色。
丹桑也不信,他指了指杨道焕,又指了指自己,手上做出砍杀的动作,然后摊了摊手。
意思很明白,我们是敌对关系,你真要让我加入吗?
杨道焕的回答很肯定:“当然!你的忠诚与果敢,在我看来是十分宝贵的财富。”
丹桑听了翻译,低头不语。
杨道焕也不催逼,只是让他好好休息,起身要走。
这时,丹桑伸出手指头,右手指着左手的手指头,每一根都指了一下。
十指连心,大概是有家人在角厮罗那边。
杨道焕点点头,向薛崇高道:“指挥使派个人过去一趟,就说他想说的话,丹桑已经告诉我了。
如果角厮罗还有一丢丢想和我谈的诚意,为了弥补他给我带来的损失,请把丹桑的家人交给使者带回来。”
“是,大人。”
薛崇高抱拳说道。
听完陈允文的翻译,丹桑立刻在床上跪下,朝杨道焕磕头。
杨道焕道:“等你养好了伤,和左科一起见我,我有重要的事交给你们。”
说罢,他走出了营帐。
他让其他人各干各的事,自己独自回到帅帐。
沈秋白跟着来了。
他瞻前顾后,确认没有外人在场,这才道:“哥儿,我知道你爱才心切,可是丹桑来路不清不楚,万一是角厮罗的眼线怎么办,奴隶对主人死心塌地是人所共见。”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用了丹桑,过往的事就不追究。”
杨道焕的话,没有说服沈秋白。
他上前道:“话是没错,可你也不能轻信他人。”
“我不是轻信,而是在赌!”杨道焕说出了真话,“你我都不是出身大族,也不是宗家,身边可用的人太少。”
说着,他露出忧色道:“我来西北除了暂避风波,也是深思熟虑的结果。你看一看朝中那些文臣武将,哪一个不是结党,单打独斗的人活不过一年。”
万安背靠万贵妃,有自己的万贵妃集团。尹旻有北人党,彭华有南人党。
内廷,昭德宫一系和司礼监一系。
哪怕是看上去为朝廷做事的余子俊,郑时,鲁能,阮勤,他们这些人的背后,都有着科举形成的传统关系网。
他们用传统、规矩和祖宗之法,自觉或不自觉的压着后进者,将杨道焕这样的“异类”踢出权力核心圈。
而且,这些关系网盘根错节。
杨道焕第一次进京师,身处于此网,差一点万劫不复。
想要对付这张网,光靠杨道焕个人的力量是不行的,必须组织起属于自己的关系网,还要组织严密的情报网。
杨道焕把这些心里话告诉了沈秋白,接着道:“只要用人,就会有出差错的时候。但只要大方向不变,一些小小的损失,我都是可以承受的。”
“这话本来没有错,只是……未免机心太重,我怕它会最终害了你啊。”沈秋白忧心忡忡。
到底是自己的妹夫,沈秋白还是不忍他投身于官场的绞杀。
斗争失败的下场,最直观的例子是王越。
昔日威风赫赫的威宁伯,却被禁足在安陆州的王府之中,虽然享受着声色犬马,但内心的痛苦几乎被人看出来。
没想到,妹夫也要投身其中,并且按他的意思,要做出比王越当年做的事还要大。
真是……一言难尽。
“所以,我才在西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杨道焕道,“但是在那之前,我是不会退出。”
“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不再劝你。”
沈秋白说罢,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杨道焕目送大舅哥的离开,回到桌案后坐下。
他刚拿起书,抬头就看到一个驿卒,将背上的木筒交给陈黎。
木筒里的东西应该很重要,他想。
所以当陈黎把木筒双手递过来,杨道焕毫不犹豫的放下书,取下木筒盖子,倒出文书。
他仔细一看,原来是兵部急递。
太子太保、兵部尚书张鹏请求致仕,获得朝廷批准,由兵部左侍郎阮勤暂代尚书一职。
尚书职位,待内阁和六部公推之后,再作确定。
放下通报文书后,杨道焕才发现还有一封信,好像是家书。
什么事这么急?
杨道焕拿起书信,看了眼封面,原来是给鲁能的家书。
他看到驿卒还在帐外,便拿着家书出来,问道:“你怎么把给鲁大人的信也放在里面?”
“此信并非卑职想送,而是兰州驿站接到鲁大人的家书,得知事情天大,于是和文书一道火速送来西宁,而不是甘肃。”
驿卒躬身说道。
杨道焕听了,赶紧带着家书,去见鲁能。
鲁能接下书信,背对着杨道焕打开一看,登时泪流满面。
然后,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