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响了几声过后，开始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一身儒生打扮的杨道焕，把背挺得直直的，双手放在胸前，目不斜视的向前走。
尾随着规模宏大的儒生队伍，整齐有序的从持敬门下通过，路过刻有进士名单的碑林，左转，穿过大成门，抵达大成殿。
大成殿内供奉着孔子及儒家历代先贤。
杨道焕作为例监是进不去的，只能和数量庞大的监生站在殿外的场地上，聆听祭词。
他所在的位置，相当靠后，甚至听不清念的什么内容。
算上没来的，国子监生至少三千人。
如果论资排辈，杨道焕一辈子都别想从国子监脱身。
但是，这对于无法考进士的杨道焕来说，已经相当不错。
至少还有希望。
进士科，每三年一考，每科取士仅两百余人。
他写字像狗刨似的，基本告别了科场。
还有一条路，那就是传奉官。
可是，如果没有任何建树就走这条路，下场会很惨。
与很多人想的不一样，传奉得来的官其实不大。
最出名的传奉官，莫过于李孜省。
他仅仅是通政司的通政使，一个进士死都不肯去的地方。
其余，不是书办，就是医生、匠户、喇嘛、僧人、钦天监，都属于三教九流。
有的人顶着“中书舍人”的身份，当一辈子的书办。
以他的年纪，和不敢让人细究的功绩，只配当个吃粮儒生，被关在文思院里干一辈子。
所以，他只能走国子监历事路线，靠着别的功勋，跻身朝堂。
好在有尹旻的承诺，他一点都不担心自己会和那些国子监生一样熬到白头。
祭祀完孔子，监生们回到国子监，开始分班授课。
国子监分初、中、高三个等级，初级班有三堂——正义堂、崇志堂、广业堂。
杨道焕在正义堂，坐在特别靠后的地方。
教课的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儒生，四平八稳的坐着，然后闭着眼睛背书。
他背一句，监生跟着背一句。
老儒生不管你背得对不对，也不管具体怎么解释，只是机械地背诵他记下的课本。
监生们也跟着摇头晃脑。
背完一堂课，继续背下一堂课。
杨道焕都快困死了，如果不是有来回巡视的国子监丞，早就趴在桌上睡大觉。
一整天在无聊中度过。
当鼓声响起，他和其他监生整齐的走出退省门，立刻变得活蹦乱跳。
“你听说了吗？梁芳是个心理阴暗的宦臣，居然囚禁一个姑娘在府上。”
“我听到的是，他抢了林俊的妻子，囚禁在府上。”
“明明是林俊在老家的青梅竹马。”
当陈黎把这些消息惟妙惟肖的告诉杨道焕时，他刚回到家正在吃晚饭，差点一口汤喷出来。
这他喵的，传着传着和永昌寺无关，全在讨论花边消息。
“酒楼、茶馆都谈论这个，说的有鼻子有眼，小的可不敢撒一个字的慌。”
陈黎摸着后脑勺，也觉得很好笑。
“你说的很好，我本来快被一天的学业闹得犯困，听你讲的市井故事，精神了许多。”
杨道焕笑着摆了摆手，低头扒了几口饭。
商清君眉梢一动，担心道：“这样传下去，会不会偏离八郎的本意？”
“不会。真正决定他们命运的人，是不会在乎这些事。”杨道焕含混不清的说道。
正吃着，姚爽自外面回来了。
他满脸喜色：“恭喜啊，平安过关。”
“哦？”
“林俊被判贬谪到洮州当判官，张黻也到外地做知州。没再牵扯到其他人。”
“这可是大好事。”
“还有，韦爷已经派人把苏全仁的尸骨送来，老和尚已让苏家兄妹认领。”
“这也是一件喜事。”
杨道焕说这话时，眼神闪动。
姚爽似乎看出来他的心思，让商清君和陈黎先出去。
老和尚在杨道焕对面坐下后，才道：“娃娃，有话要说？”
“大师，”杨道焕放下碗筷，拿了一块手帕却没擦嘴，“韦爷怎么会想到用苏家兄妹向我施压？”
“你怀疑，是老和尚教他这样做的？”
“如果我没有见过尹大人，我还不会想到这一点。”杨道焕说着，用手帕擦了擦嘴。
自己当时在面见韦兴时，有一个误判。
误认为是尹旻走了覃勤的关系，说动韦兴插手此事。
但是，当他离开韦府，却被尹旻接到尚书府，就发现事情不是那么回事。
能准确且及时的把握苏家兄妹动向，又能和韦兴有效沟通，除了姚爽，不会有第二个人。
但无论如何，杨道焕并未感受到对方真正的恶意。
否则，他的本能会迫使他做一些他不愿意却不能不做的事。
“老和尚早料到瞒不住你。”
姚爽大大方方的承认了，“不错，是我教韦兴这样做。”
“大师真是欧爷得力帮手，不费吹灰之力就帮欧爷在朝中拉到强援，还顺便帮我解决了一桩大难题。”
杨道焕情绪很稳定。
总体来说，双方算是各取所需。
“不，我并非帮助欧爷，而是帮助王世昌。”
姚爽语出惊人，“你一直怀疑，王世昌在你身边安插眼线，实不相瞒，那个眼线就是老和尚。”
“在陕西的时侯，我就猜出来了。”杨道焕说。
“欧爷和随行将领大胜而归，都不肯说出怎么取胜，无论我怎么旁敲侧击都没用。我就知道，你防了一手。”
“怎么？你要把这事上报给王老！”
“不。”姚爽摇摇头，“我不会告诉他这些细枝末节。”
“尹大人肯召见我这个无名小卒，也是老和尚的功劳咯。”
“这个不是。说实话，尹旻肯偷偷见你，这是我完全没有想到的事儿。”
“什么意思？尹大人和王老关系很差吗？”
“不算差，也不算好。利益会让他们亲如兄弟，也会让他们变成世仇。”
“原来如此。”
尹旻为了正义切割，肯定和王越划清界限。
不说尹旻，就是同科出身的郑时也干了同样的事。
这时候，沈秋白和苏家兄妹从外面进来。
“苏全仁已经装入棺椁？”姚爽问。
“大师，小人即日启程，送回徽州交给苏家。”
苏全毅拱手，恭敬地说道。
杨道焕目瞪口呆，他们早就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