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白住在前院的西厢房,与张峦的房间只有一墙之隔。
入夜,沈秋白整理床铺,准备睡下。
察觉到杨道焕走进来,沈秋白抬起头说道:“哥儿是专程来兴师问罪?”
“问什么罪?我和老和尚是各取所需罢了。”
杨道焕在板凳上坐下,用夹子挑了挑桌上油灯的灯芯。
“那就是想问婚约的事?”沈秋白眯着眼睛看过来。
这些日子的奔波,让沈秋白的肤色趋向于古铜色。他放下挽起来的袖子,走到杨道焕对面坐下。
杨道焕点头道:“当然。当初我们两家已经同意解除婚约,怎么又成现在这样。”
“婚姻大事,从来都不是你能做主的。”沈秋白从怀里拿出一份红色的帖子,放在杨道焕的面前。
杨道焕拿起帖子打开一看,不禁一脸惊愕。
这是一张定亲帖。
帖内写着他和沈凌霜的生辰八字,媒人姓名,两族族长姓名和见证人姓名。
这么重要的事,自己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
“七保,这是谁的主意?而且,完全没有问过我这个当事人的意见!”
杨道焕放下帖子,有些恼火的瞅了沈秋白一眼。
“我也是奉父亲之命办事,你要是不满意,可以回去找令堂当面说清楚,与我妹解除婚约。”
沈秋白深知杨道焕做不到,转身走到一架太师椅上躺下,拿起一本书翻看起来。
“好。等我回家再讨论这事。”
杨道焕起身,回自己房间。
他其实是嘴硬,完全没办法违抗母亲的命令。
另外,还要面对两个家族的压力。
此时此刻,他只想如何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对于生活上的细枝末节不想花费太多心思。
经过这一场风波,此后数日,京师都风平浪静。
至少杨道焕是这样认为的。
他每日在国子监上课。
国子监的课程特别的有意思,以四书五经为主,兼修《性理大全》,律令等内容。
初二、初三是会讲,初四背书,初五、初六复讲,初七背书。
在杨道焕看来,这个课程表纯属挂羊头卖狗肉。
每天都在听天书。
初八日,杨道焕和以前一样拜过孔圣人,到正义堂读书。
第一堂课刚结束,杨道焕旁边的桌子坐着一个的年轻监生,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大信封,递给他前面的胖监生。
胖监生两手放在桌上,逗弄着他偷偷带进来的蛐蛐。
他背对着杨道焕,杨道焕看不见他的表情。
但是,从他同伴的笑脸推测,他的心情应该不错。
他们正在斗蛐蛐。
杨道焕相信一句历史记载,自天顺朝开始,国子监的教学一日不如一日。
此言果真不假。
杨道焌看到,年轻监生把信封递给胖监生:“这个。”
“什么东西?”胖监生头也不抬地问。
“欠,欠你的钱。”
胖监生这才抬头看了眼他,厌恶的神色从脸上退去。
一把抢走年轻监生手上的信封,当众倒出来。
叮叮当当……原来是铜钱。
年轻监生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可能是觉得当众做这个动作是对他的羞辱。
杨道焕发现,胖监生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年轻监生渐渐的也发现了,陪笑道:“都在这里。”
“放屁!这只是本钱,还有利息没还。”胖监生瞪着他。
“好友之间借钱,怎么还有利息!”
“谁跟你是好友啊?”
“不……那日你在茶楼说的……”
“那日是那日,现在是现在,快把利息给我。一日十文钱,十日是百文钱,自己算。”
胖监生皱着眉头,轻蔑地等着年轻监生,脸上的横肉显得更加凶恶。
杨道焕闻到了威胁的意味,单手托腮,闭眼小憩。
然后,他听到的不是吵架声,而是噼里啪啦的声音。
他睁眼一看,就见胖监生和年轻监生扭打在一起。
还他喵的,打到他的桌边。
“喂,你们……”杨道焕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就见国子监丞刑明善气势汹汹的来了。
其他人立马闪到一边。
刑明善一看扭打的两人,以及在一旁坐着的杨道焕,误会了。
“你们三个年轻监生,课间居然不遵守规矩,扭打在一起,成何体统!”
邢明善的话,把杨道焕说懵了。
杨道焕连忙站起身,拱手道:“启禀监丞,他二人打架,与学生没有干系。”
“哼,你还敢狡辩。我就知道你们这些靠家里有几个臭钱到国子监读书的人,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邢明善火气冲天,“都给我带到绳愆厅,细细盘问。”
绳愆厅,是国子监内处罚学生的地方,有房屋三间,屋内设红凳两条,竹篦数根。
杨道焕和两个监生被带到了绳愆厅。
邢明善端坐在桌后,威风八面。
“你们究竟是为什么打架?”邢明善问道,他的脸色和语气一样冷。
“呃,学生……”年轻监生舌头好像打了结。
胖监生耸拉着脑袋,不敢吭声。
唯独杨道焕挺胸抬头。
邢明善把目光投向杨道焕,道:“你!给我把话说清楚,否则大型伺候。”
人心的成见如大山一般,杨道焕心想。
如果不是他们坐在最后面,邢明善也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他们带到绳愆厅。
国子监内每个人都知道,坐在后面的监生都是例监,属于国子监的“异途”。
异途,意味着这一辈子都不用顾忌的人。
“学生不是当事人,并不知情。”
杨道焕如实回答。
邢明善怒了:“你一个小小的监生,竟敢这样答话。”
“学生的确不知情。”杨道焕依旧不卑不亢,“学生只是一个劝架的,甚至没来得及劝,您就来了。”
“岂有此理,还敢顶撞监丞。”邢明善更生气了。
杨道焕眉头一皱,这回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他索性沉默。
不料,邢明善更来气了,一拍桌子:“我就知道,你们这些捐纳的监生愚顽不灵,不上点手段是不行的。”
说罢,他让皂吏把杨道焕拿下,按在红凳上,责打十荆条。
杨道焕惊呆了:“大人,我只是劝架的,怎么打我?”
“知情不报,顶撞长辈,该罚!”邢明善把桌一拍,发线退后的额头开始涨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