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道焕的确是用心良苦。
但他这份苦心,能理解的人不多。
连余子俊都没看明白。
杨道焕一回来,就被他派人请到正堂后面,用于休息的内堂。
“蒋侯爷对老夫说,他是追敌时迷了路,好不容易回来的。”
余子俊说道:“老夫没有当场揭穿他,就是为了等你回来告诉老夫,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就是他迷了路。”
杨道焕很肯定的说道。
“这话骗骗三岁孩童还可以,老夫可不是小孩子。”
余子俊一个字都不信。
“都堂,我让蒋侯爷这么说,也是为都堂着想。”
杨道焕担心余子俊一根筋,劝道:“都堂的身后,始终有一双眼睛盯着。如果不是事发过于突然,那人还没搞清楚状况,早就找上门。”
这个人正是张善,成化帝派到宣府的镇守太监。
张善和余子俊的关系极差,连见面问声好的逢场作戏,两个人都懒得演。
互相掣肘,相互监督,是明代政体的一大特色。
不过,文官往往是吃亏的一方。
只有极少数能拿捏宦官。
余子俊也不傻,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大概。
“下官知道都堂不屑做那些事,但为了边陲的安宁,还请拨下官一万两银子,让下官转手给蒋侯爷,让他打点张善,把这件事消弭于无形。”
杨道焕说完,有些担心的看着余子俊,生怕他不同意。
余子俊站起身来,在堂内来回踱步,有些挣扎。
“蒋侯爷虽然鲁莽,但他吃了这一回教训,日后肯定会相当谨慎的用兵。”
杨道焕继续劝道,“倘若他这回领了都堂的情,下次都堂让他办差,他会更加尽心竭力。”
他这么一说,余子俊也觉得有道理,便道:“那两万多两银子本来就是你的,你可随意处置。”
知道余子俊想明白了,杨道焕起身:“谢都堂恩典。”
“不必谢老夫。”余子俊摆摆手道,“真是后生可畏。小子通达权变,运筹帷幄都在老夫之上,王世昌后继有人。”
“也许将来有一天,王老会再次出山。”
杨道焕笑着说道。
“也许会有那一天。”
余子俊请杨道焕入座,他再坐下:“这一次战果不小,清点鞑虏首级得上千级,有的是骑兵,有的是奴隶,混在一起分不清楚。
但是不管怎么说,都是这些日子以来,最辉煌的胜利。”
“全靠都堂运筹帷幄,蒋侯爷及将士们用命。”杨道焕笑道。
“不过,经过这件事以后,老夫愈发觉得修墙很有必要。”
余子俊说道:“老夫此次回朝,要向朝廷奏请恩准,将宣大的边墙重新修建,以抵御鞑虏。”
蒙古骑兵的长驱直入,给余子俊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如果有边墙阻挡,至少可以迟滞敌骑一段时间,给大军调度争取宝贵时间。
听余子俊的口气,杨道焕估计他是征求意见,说道:“下官粗略估计了一下,想要修成功至少要一百万银子。
陕西、山西大旱,朝廷都没钱赈济灾民,哪有钱修墙。”
“这个老夫知道,不过提出讨论是要做的事,小子以为这个办法可行吗?”余子俊问道。
“当然可行。把工程结余补给军户和夜不收,建立依托城墙和烽火台的防御,比跑到塞外四处索敌强多了。”
“有你这句话,老夫也有了底气。”
“不敢当。”
杨道焕起身谦虚。
他来边塞就是镀金的,可不能表现出和文臣过于亲密的关系。
以自己目前的实力,谁都得罪不起。
“对了,老夫计划于三日后返回朝廷,你也好好休息一下,三日后随老夫回朝。”
“是!呃……”
“你是问那件事。你放心,老夫会在奏本里写上你的战功,并向上保举你。”
“多谢。”
国子监派往各部门和外地历事的监生,在历事结束时,所在部门会给监生写一份相当于考评的东西。
这份考核非常重要,会把考核结果按成绩分出上中下三等。
上等选用,中、下等继续历事,直到历事时间结束。
中、下等再考不通过,就要回国子监读一辈子书。
定下这个规矩的人,是一位很出名的皇帝——建文帝。
“只是有一件事,老夫不明白。”余子俊突然发问。
“都堂请吩咐。”杨道焕拱手道。
“翻译为什么死了?”
“他是被火筛派人杀的。下官成功挑拨他和亦不剌的关系,还教了他方法。
火筛怕机密泄露出去,杀了翻译。然后给了下官一笔银子,下官已经分给随行侍卫。”
“原来如此。你教了他什么办法?”
“驱虎吞狼之计。如果火筛真的执行,下官断定他会赶快离开这里,前往河套地区游牧。”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老夫无话可说。你累了一天,回去好好休息。”
“下官告辞。”
杨道焕恭敬的退了出来。
这一天,无论是身体还是头脑都经受了极大的考验,回到自己房间,简单洗漱一下,杨道焕沾枕头就呼呼大睡。
醒来时,天已经大亮。
“爷,你终于醒了,有人在外面都等着急了。”
陈黎守在床边,看到杨道焕拨开暖帐,赶忙凑了过来。
“谁在等我?”杨道焕打了个哈欠。
头脑还有点昏昏沉沉的感觉。
“还能有谁,蒋侯爷府上的人。”
陈黎笑着说道:“一大早就来了,还带来了不少的礼物,据说都是补品。”
杨道焕下床穿上衣服,笑道:“他可真有意思,想拿几包补品换我手里的一万两白银。”
“啊?这可是赔本的买卖。”陈黎笑不出来了。
“不赔本。”杨道焕说,“你告诉那人,我没空见他。你带着他去支取一万两银子。”
“爷有事出门?”
“不错。把该办的事办妥,三日后回朝复命。”
“这可太好了!”
陈黎兴奋得快要跳起来了。
杨道焕梳洗过后,便到了鲁班庙附近的摊位,给死去的翻译刻一块灵牌。
再以翻译的名字往鲁班庙捐钱,将灵牌放在庙中。
翻译死后的抚恤,自有当地衙门负责,杨道焕能做的也只有这一件事。
毕竟在塞外生死难料,倘若他主动送钱过去,反而有可能害了这一家人。
“刘五,希望你在天之灵得到安息。”
杨道焕凝望着牌位,在心里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