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二十年十一月十四日,余子俊、蒋琬率领上万京营步骑经过长途跋涉,如愿以偿回到京师。
杨道焕也在军中。
和去的时候相比慢了很多,但是也安全得多。
按照规矩,像余子俊和蒋琬这种级别的官员将领,朝廷都要按制派大臣在安定门迎接。
这座始建于洪武元年的城门,一直是大军班师回朝必经之门。
瓮城内建有真武庙,祀奉真武大帝。
迎接他们的官员,也在庙前排列整齐。
杨道焕跟着一大批随余子俊、蒋琬出征的官员,一道走进这座真武庙,烧香拜祭。
他的职位不高,站的位置距离庙内正殿较远,只能看到余子俊和蒋琬与官员们交谈着什么。
至于具体的内容,连一句话都听不清。
“早知道这么麻烦,就该中途开溜。”
“这么冷的天,还不让人进屋,冻死人了。”
杨道焕心里焦急,左看右看,只能看到戴着乌纱帽的脑壳。
此时正值早晨,寒冷的风裹挟着雪花呼呼地吹,把杨道焕吹得哆哆嗦嗦。
那俊美的脸庞上,带着几分不爽。
本来昨天傍晚就能到京师,偏偏刻意在外面歇了一夜,好今天精神抖擞的参加班师仪式。
正埋怨着,见余子俊等官员从庙里出来。
然后,有人高声宣读了一份受赏名单。
杨道焕听了半天,发现自己的名字不在受赏之列。
我靠,真吝啬!
早知道就不来了,随便找个理由回去睡大觉,不香吗?
杨道焕心里窝着火,只想早点回去,和其他人一道磕头,便有序的退下。
刚出门口,他就被人拦下。
“你是杨道焕?”拦他的人声音很尖。
“正是。”杨道焕打量着对方,“请问足下是谁?”
“你没必要知道。”
对方倨傲的看着他:“你跟我去一个地方!”
话音刚落,在杨道焕的身后,出现了数名神情严峻的壮汉。
好家伙,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把人带走,来头不小。
“我跟你走。”
杨道焕心里尽管七上八下,但也隐约猜出对方的身份。
这么嚣张,不是锦衣卫就是东厂,甚至是内廷。
他随他们坐上马车,被戴上头套,一左一右各坐着一个壮汉。
这感觉……这姿势……情况不妙啊!
杨道焕心里在想,难道是蒋琬被俘虏的事情泄露出去了。
和杨道焕说走就走不同,大军班师回朝是需要提前报备,并且得到恩准才行。
余子俊为了这个事耽误了不止三天,因此错过了万寿圣节。
这么长的时间,朝中的有心人已经来回好几趟了。
杨道焕在一片黑暗中,冷静的思考着对策。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突然停住。
然后,他听到一声“带下来!”,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推着下了车。
看不到地面的他,跳下来的时候,脚一软,差点扑在地上,但被人捞了起来。
“搜身!”
杨道焕被推着到了某个地方,身上被一阵乱摸。
不会是要进宫吧?杨道焕心想。
他身上的钱袋和腰牌,都被搜走了。
然后,就被架着往前走,脚下时高时低,一会儿平一会儿陡。
四周非常安静。
真是进了宫,杨道焕判断。
走了好长一段台阶,再走一点点平路,杨道焕被人呵斥:“跪下!”
杨道焕跪下,膝盖沾到地面,浑身一抖,好冷!
这时,有人把他的头套摘了下来。
他睁开眼睛,但刺目的光芒令他马上合上眼睛,一会儿才渐渐地适应,再度睁开。
出现在眼前的都是衣冠精美的宦官,在门前站成左右两排,表情肃穆。
“你听着,这里可不是随便说话的地方,待会儿他们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
带他来的人,尖声尖气的威胁道:“回答的不好,下大牢!种种酷刑,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知道了。”
杨道焕镇定的答道。
这么长的一段路,已经让他猜出七八分,心里设想好了各种应对方案。
带他来的人一脸疑惑,还是转身进了大殿。
杨道焕想抬头看一眼殿名,立刻被宦官呵斥:“跪好,不许东张西望!”
宫禁森严,果然不假。
片刻后,从里面出来一个中年宦官。
他昂着头,开口问道:“你可是挂兵部司务厅司务衔,奉命到余子俊幕下历事的国子监生杨道焕?”
“是!”
“以白银诱敌、埋地雷炸虏的计策出自你的谋划?”
“是!”
“那么,蒋琬追击鞑虏一事,你也是知道的。”
“是。”
此时,杨道焕已经完全明白了。
肯定是张善和余子俊关系不太好,在给朝廷的密奏中,把这件事报了上去。
不过,张善应该没有接触过内情,否则就不会有这场质问。
“蒋琬有没有被俘?”宦官突然问道。
“没有!”杨道焕回答的很肯定,“臣得知他率军追击,认为穷寇莫追,于是带人出去寻找。
找了整整一天,无功而返。不想他已经回到宣府,一问才知道是追击途中迷路。”
“可有半句虚言?”
“句句属实。”
这名宦官听了之后,转身进入殿内。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出来:“有一个翻译与你同往,但他为什么躺着回来,而且是被乱刀砍死。”
“路上遭遇到鞑虏的散骑,臣率领随从撤退,途中翻译跌下马来被乱刀砍死。”
杨道焕回答道:“臣不忍心他暴尸荒野,等鞑虏离开,再折返回来收敛尸骨。”
“这全是你的一面之词。”
“有人可以为臣作证。”
“谁?”
“就是翻译的遗属。”
杨道焕的这个回答,显然超出了宦官的预料,他脸上露出一丝的惊愕。
“这话怎么说?”宦官追问。
“如果臣真的有什么,肯定会给翻译遗属一笔银子,让他们远走高飞。
臣没有这么做,只为翻译刘五立了一块灵位放在鲁班庙,聊表歉意。”
杨道焕回答的很干脆,没有一丝丝的犹豫。
他心里很清楚,这个时候千万别犹豫,犹豫就会败北。
真出了事,谁也保不住他。
这番回答也超出预料,宦官不得不再转身进入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