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冬雪一场寒。
雪下的不大,却极其的寒冷。
寒风小雪之中,一队身着朝服的官员,举步而走。
他们都目不斜视,任凭长须在风中飘荡,仿佛天地间只有脚踩在雪地的响声,和他们口中呼出的热气。
杨道焕也在其中。
明代规定,除夕的辰时,在京官员一律身穿朝服到部院,庆贺封印。
午时,回自己的衙署。
他现在就是走在回兵部的路上,与其他官员一样噤声而行。
“站!”
随着司务的洪亮的声音响起,所有官员都停下了脚步。
杨道焕刚好在衙署门内,往后一步就是出门的台阶。
“请印……!”
另一名司务用托盘捧着数枚印信,放在大堂的桌案上。
“跪!”
兵部尚书张鹏率领兵部官员跪下。
杨道焕望着兵部大堂跪下,好在院内被人提前打扫了一遍,不然跪在雪上非得冻死。
“请核验。”司务大声道。
御史检查印信,确定没有问题,放进印盒。
“请字帖。”
张鹏立刻站起身,绕到桌案后面,当着众人的面,在大红色的封条上,亲自书写“封印大吉”四个大字。
司务将字帖贴在印盒上面,以示自除夕日开始封印,至正月初三日开印。
“望阙行九叩大礼。”
张鹏率领兵部官员朝紫禁城的方向,再度跪下。
“兴……!”
“拜!”
行完九叩大礼,封印典礼算是正式结束了。
不过,众人不能因此离开。
张鹏大声道:“成化二十年即将过去,诸位辛苦了!本部堂已在望风楼设宴,邀诸位赴宴。”
“下官等谢尚书恩宴。”众人齐声应道。
封印当天和开印当天据说都要吃饭,而且是胡吃海喝。
杨道焕想回家,但是这种事避免不了。
转眼,望风楼就到了。
杨道焕随兵部官员进入客栈,掌柜已经带着店内所有佣人恭敬地守在那里。
“小人参见尚书大人,侍郎大人,及列位大人!”掌柜像个啄米的公鸡,不停地点头哈腰。
张鹏早已习惯了这种奉承,领着众人上了二楼。
整个二楼都被清空,尽管兵部官员用不着这么多的空位。
杨道焕坐在冰凉的板凳上,缓了缓麻木的双脚,从辰时起一直到现在,不是站着就是跪着,身体吃不消。
但是他不得不忍着身上的难受,脸上也没有一丝表露。
因为,他瞥了一眼其他人,都坐得笔直,像石雕。
“上一些暖和的吃食,最好是热汤!”
张鹏扫了在座一眼,“都有些辛苦了,身上也有些冷。”
“小人明白。”掌柜拱着手,连忙笑道。
掌柜刚走,一名司务站起身来,在得到张鹏点头首肯,才向众人拱手,朗声道:
“下官蒙皇上恩典,得以与众位同堂为官,实属三生有幸。今日借这个难得的机会聊表寸心,还请笑纳。”
说着,拍了拍手,数名家仆捧着木盒沿着楼梯走了上来。
打开木盒,里面既不是字画,也不是珠宝,而是精致小木盒。
再打开其中一盒,里面竟然是茶叶。
杨道焕只扫了一眼,就看出司务的用心,真奢侈!
茶叶分好几等,其中以毛尖最贵。
“难怪数日前被传旨,从中科儒士传奉升兵部司务,原来是囊中有大财。”
杨道焕心想。
这个司务的名字很好记,因为姓氏很特殊,姓干。
名字也非常有意思,叫干源。
众所周知的原因,导致凡是想让孩子有个前途的父母,都会在取名字上非常慎重。
“源”字三点水的偏旁,成化帝的名字中也是三点水偏旁。
科举取士的时候,这就成了被考官攻击的点。
“你的呢?”曾不平用脚尖轻轻地碰了杨道焕鞋跟一下。
“什么我的?”杨道焕微微错愕。
“你只比他早一些日子到兵部,按照规矩,也得送礼。”
曾不平看在同僚一场的份上,小声提醒他。
杨道焕有点懵,自己完全没想到这层。
自从献上了望远镜,他算是摊上了一件大事。隔两天,宫里就派人找他,要他献上新的器物。
什么自鸣钟,香皂,蚊香……乃至于捕鼠夹都献上了,得到的赏赐微乎其微,而他自己却耗费不少心力。
以至于完全没想到这点。
看着干源在分发茶盒,杨道焕心里也有些着急。
兵部侍郎阮勤已经有意无意瞥向他这边,意思不言而喻。
这种事,不能明说。
杨道焕眼皮跳了跳,心里赶忙想主意。
他不能说这些日子全在伺候宫里,那不等于拿皇帝压人,虽能解一时之围,副作用很明显。
“杨主事,听闻你这些日子颇有些繁忙。”
阮勤见杨道焕不吭声,知道他可能没准备,开始给台阶下。
杨道焕起身道:“回侍郎,下官在诸位大人面前不敢说忙,只是每日做一些小器物罢了。”
这时候,任何借口都会被看穿,反而惹得众人厌恶。
他只能硬着头皮认错。
“奇技怪巧,难登大雅之堂。”张鹏冷哼一声。
“尚书大人教训的是。”杨道焕果断认错,“下官以后一定痛改前非,谨记大人教诲。”
“狡辩!”张鹏不屑地说道,“杨道焕你也是个朝廷命官,就应该好好的潜心学习,而不该如此浮躁。”
说这话时,张鹏看了干源一眼。
干源站在原地,似乎完全没听出来这话透露的意思。
“下官谨记。”杨道焕态度端正。
“坐下吧。”张鹏撇了阮勤一眼,看在他的面子上,就暂时放过杨道焕。
他们这些进士出身的官员,对于该如何看待杨道焕,心思是异常复杂。
一方面不敢过分得罪,毕竟杨道焕有宫里撑腰。
另一方面,身为进士出身的骄傲,打心眼里瞧不起这种人。
事实上,这里面也包括干源。
只不过看在礼物的面子上,暂时没有发作罢了。
这时酒楼给众人准备的饭食也端了上来,火锅配热菜,外加烫得热热的酒。
在京酒楼招待官员都已非常娴熟,什么时候吃什么菜,喝什么酒都有一定之规。
当这些热菜摆上餐桌,屋内的气温似乎都随之升高。
阮勤向张鹏拱手道:“尚书大人,请吧。”
张鹏起身,端起酒杯:“诸位,不要为了一些小事闹得心里不痛快,来!满饮此杯!”
“谢尚书大人。”
众人端起酒杯,仰头喝下。
一口热酒下了肚,身上的寒气和疲惫尽数被驱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