敕谕文武百官兹者：
上天垂戒，灾异迭见岁暮及今正旦，星变有声如雷，朕甚惊惧。
惟天道与人事相为流通，必人事乖违，斯天道不顺。
尔文武百官皆与朕共天职者，而五府六部都察院大理寺通政司堂上官及六科十三道官，付托尤重。
凡一应弊政及有利于国家生民之事，其各指实陈奏，无或顾忌，朕当采而行之，用回天意。
成化帝的这份诏书下诏时间是正月初三，也就是过完年后，开印的那一天。
原因是成化二十一年的正月初一日，天上出现了流星雨。
地震、地陷、山崩、洪水、大风等诸般自然异象，向来都被与世事相联。
杨道焕虽然想过古人对天象有些恐惧，但没想到会带来如此大的影响：
两天时间过去，整个京城仍然处于一种极度恐慌不安的情绪之中。
往日繁华热闹的街市，变得冷冷清清。
百业停歇，几乎所有百姓躲藏在家中，焚香燃烛，乞求上天怜悯，莫要降下天灾。
除此之外，据锦衣卫探查得知，京城周边的府县同样存有类似情况。
惊悸恐慌之余，皇帝下诏给吏、礼、兵、工四部及六科十三道官员，让他们说真话。
初四，杨道焕穿上常服，到兵部当差。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院子里有人絮絮叨叨，声音太小，没有听清楚。
他走进去，便看到官员们三五一堆，说着什么。
有官员也看到他，压低嗓子道：“干源都被圣上清退，他怎么还在？”
“他不是传奉当官，他是监生出身。”有官员低声解释。
“一个连平咨、题本都不会写的监生，和那些不学无术的传奉官有什么区别！”
那官员没好气地说。
“有没有区别，我们说了不算，吏部说了才算。”
“应该把他的名字写在上面。”
“嘘！别让他听见，人家上面可是有人。”
杨道焕装作没听见的，径直去了兵部司务厅。
果然，干源没来司务厅当差。
杨道焕替干源有些难过——给了贵重的礼物又怎样，只要你稍不合他们的意，干掉你没商量。
官员们不约而同的将主要矛头对准传奉官，认为是他们招来了这一场星变。
“杨主事，阮侍郎让你在正午议事结束后去见他。”
司务头也不抬地说道。
“知道了。”
杨道焕心里一个咯噔，觉得事情有些不妙。
回到职方司，他发现同僚们看他的脸色有些冷淡。
心里正觉得奇怪，郎中吩咐道：“杨主事，你过来一下。”
杨道焕到了郎中桌案前，拱手施了一礼。
郎中道：“你在职方司两个月，一份文书都没有写成，是不是太过分了！”
“下官知错。”杨道焕拱手。
毛笔字真是太难写了，比学习骑马还难。稍微不注意，纸张上就留下大小墨点，只能作废。
“兵部，可不是通政司那种闲散衙门，容不下不干事的人。”
郎中冷着脸说道：“你下去之后，务必好生练字，再练不好就别怪我不讲情面。”
“是。”
杨道焕稍稍吐了口气，连忙离开了这里。
“曾兄，早啊。”
回到自己座位，他看到对面坐着曾不平，想打声招呼。
哪知曾不平明明看到他，却装作没看见的样子，低头写文书。
看来，关于我的去留，上头争论很激烈。
杨道焕心中已有所察觉，估计阮勤专门找他，也是为了此事。
“我是不是该以退为进，执行自己心里想好的计划呢！”
“可是，人到了地方之后，未必能顺利达成目的。”
“而且这里的人随时可能不顾情面，一旦离开了京师，还有再回来的可能吗？”
杨道焕纠结了几秒钟，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当官，不仅看出身，还要看实力。
实力包括财和人。
虽然前途凶险，但是只要谋划得当，就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下午，杨道焕心平气和的去见兵部左侍郎阮勤。
阮勤端坐在桌案后，面无表情的说道：
“陛下降诏，复林俊和张黻的官职。此外，各部一个上午便清查出传奉官四千七百人。
其中，吏部清查出文官五百一十四人，兵部清查出武官五百零三人。
文职和武职都将放回，等待出缺后再行任用。”
杨道焕面色不变，平静地说道：“蒙大人照拂才有今日，大人如有吩咐，请尽管说出，属下一定遵命。”
听阮勤说这些话，已经猜到有人把他当成了传奉官，像借这个机会一并收拾。
上行而下效，正因为阮勤不打算保他，下面的那些官员才会对他这么冷漠。
本来想走监生出身这条路，没想到，还是被人打压和排挤。
阮勤淡然道：“你毕竟年轻，以后还有的是机会。看在余尚书的面子上，外放你到地方上历练一番，如何？”
“下官谨遵大人之命。”杨道焕拱手道。
“你有想过去处吗？”
“如果大人允许，下官想去西北。听闻西北有番人作乱，境内又山贼蜂起。”
杨道焕看向阮勤，语气认真：“下官听闻朝廷有意在西宁新设兵备道以抵御，下官想去。”
“嗯？”
阮勤露出一副于心不忍的表情，说道：“西宁山高路远，百姓彪悍无比，你身体看上去挺柔弱，去那么险恶的地方！”
杨道焕平静地回应道：“下官在陕西时，就发现鞑虏有偷偷潜入西宁周边的情况。
如果让他们和西番勾结在一起，对于大明的边境极为不利。
下官去那里好好历练几年，有大人在兵部，下官或许还有回来的机会。”
阮勤目光闪烁的盯着杨道焕，皱眉道：“你这是在赌！”
“人生本来就是一场赌博。”
杨道焕说道：“对大人而言，如果下官赌赢就能稳定边陲，于大人获益良多。如果下官赌输了，对大人也没什么损失。”
“兵部职方司主事外放兵备道佥事，倒是依规办事。”
这番话，让阮勤心动了。
但他突然话锋一转：“西宁以前没有兵备道，你去了之后，阻碍重重。”
“这对下官来说，也是一个好机会。”杨道焕笑着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