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影与星澜被引至一座朱墙环绕的庭院，脚下红砖铺就的地面在日光下泛着暖意。虽说碧空如洗、朗日高悬，院中几株精心修剪的铁木树与撑起的玄色遮阳伞，倒也为这方天地添了几分阴凉。四周静谧得诡异，既无穿林而过的风声，亦无虫鸣兽语，仿佛整座静幽城都被施了禁声咒，生怕惊扰了蓬勃发展的势头。二人于铁木树下的石桌旁落座，静待许久，才见一扇九转玄门缓缓开启。
一名身形高大、金发蓬乱、面皮坑洼的修士，推着一架辅行灵宝步入庭院。坐在灵宝中的老者，虽身形佝偻、骨瘦如柴，却依稀可见往昔风采——长臂舒展、肩宽背厚，下颌线条硬朗，一双墨瞳深邃如渊。此刻他瘫坐在灵宝内，着袜的双足似坠了千斤重石般搭在踏板上，鼻下悬着一根灵气管，连接着椅后的聚氧玉瓶，嘴半张着，露出参差泛黄的牙齿，似是连闭嘴的气力都没了。可那双眼睛，却透着与衰颓身躯格格不入的警觉。玄影暗自揣测，此人应是青璃的叔父。
“放这儿，阿波。”老者玄渊嗓音沙哑粗粝，喘着粗气示意。被唤作阿波的修士在灵宝后稍作停留，抓挠着手腕处层层结痂的皮肤，那溃烂处从指尖蔓延至白衣袖口，仿若有万千噬肉蛊虫在皮下肆虐。
“二位寻我何事？”玄渊开口问道。
“特来与前辈聊聊令侄女。”玄影抱拳。
“哪个侄女？”
“青璃。”
“她死了，不是么？”玄渊喘息愈发沉重，“还有什么可说？”
“晚辈听闻，前辈是她命契玉简的受益人。”
玄渊瞳孔骤缩，旋即嗤笑出声：“自然知晓。早盼着仙契司那帮蠢货送灵石来。”
“晚辈并未携带玉简。”
“那东西在哪？老身等了多日！”
“仙契司需待真凶落网，才会交割玉简。”
“不是已抓了她那混账道侣？老身早劝过青璃，那人绝非良配！她本就不是愿被束缚之人，真不知她怎想的……不过，他杀了青璃，倒也不意外。那丫头，最能勾得男人失了心智……如今听说那家伙请了个辩法修士，妄图脱罪？”
“正是在下。”
“好个无耻之徒！”玄渊怒喝，喘息声震得聚氧玉瓶嗡嗡作响，“阿波，走！”
阿波正要拉动辅行灵宝，玄影朗声道：“前辈，我们所求一致，皆为找出真凶，为青璃讨回公道。”
“真凶早落网了！”
“不，他们抓错了人。”
“凭什么信你这辩法修士？”
“晚辈与青璃相识许久，她遭此横祸，必须有人偿命。”
玄渊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如毒蛇吐信般上下打量玄影。对视片刻，那抹精光渐盛，忽而转头看向星澜：“老身以为此事早该了结。认罪画押，将那凶手关入天牢，大家都能安生。”
“前辈知晓认罪之事？”星澜挑眉。
“在这静幽城，还没有老身打听不到的消息。那条件极为优渥，本以为已成定局……”玄渊语气中满是不解，“为何不抓住机会？”
“认罪之事已作罢，即将开庭审判。”玄影道。
“如此甚好！定要将那恶徒挫骨扬灰！”
“我等当事人坚称无罪。”
“他若存心撒谎，你们又如何分辨？”
玄影扫视庭院雕梁画栋：“听闻前辈擅赌，想必精于算筹，才能住进这等宝地。”
“清醒时确有几分把握，可惜……”玄渊瞥了眼憨笑的阿波，“不过，这住处是青璃所赠，阿波的侍奉费也是她出。她身为辩法修士，倒也负担得起。”
“如此开销，寻常人难免吃力。她常与前辈传音？”
“自然！我与青璃自幼相依，她父亲离世后，是老身将她与妹妹养大。那些年，吃了不少苦头……有些过往，不提也罢。只是过去的事，总像附骨之疽，时不时跳出来咬人。”
“愿闻其详？”
“罢了罢了！老身的命契灵石何时能到？”
“此事需问仙契司。倒是前辈，对灵石的关切远胜丧亲之痛，令人……”
“住口！”玄渊青筋暴起，怒喝被剧烈的咳喘打断。他颤抖的唇间迸出咒骂，眼底却渐渐泛起水雾。方才的怒意如遇暖阳的薄雪，转瞬消融，佝偻的身躯剧烈抽搐，宽大的手掌怎么也擦不干奔涌的泪水，唯有呢喃在庭院中回荡：“我的青璃……我的青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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