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残翁忆往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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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波俯身附在辅行灵宝边,在玄渊耳畔低语数句。玄渊先是颔首,忽而投去轻蔑一瞥。阿波如被灵鞭抽中般猛然缩身,挺直脊背僵立在侧。星澜与玄影对视一眼,自石凳起身欲行,却见玄渊枯枝般的手掌骤然扬起,沙哑的“且慢”惊碎满院寂静。

剧烈的咳喘如破风箱般撕扯着老人的胸腔,佝偻的脊背在颤抖中起伏如浪。待痉挛渐歇,他用布满老茧的手背狠狠擦拭脸颊,浑浊的泪水在沟壑纵横的皮肤上拖出湿痕。“见笑了。”他挥动着蒲扇大的手掌,似要扇散方才的失态,喉间滚动的呜咽却像未燃尽的炭火,时不时迸出零星火星。

这份不加掩饰的悲怆如淬毒箭矢,直直穿透玄影的防备。他转头望向星澜,见她已摘下墨晶护目镜,琥珀色的瞳孔里盛满探究,恰似修士凝视着待解的上古密卷。

“前辈与青璃姑娘是何渊源?”星澜的声音裹着三分凉意。

“她是胞姐遗孤。”玄渊又抹了把眼睛,喉结上下滚动,“在她父亲因坠魔渊故去前,我与这孩子素无往来。那年她姐妹才八岁,蓬头垢面地缩在断壁残垣里,身上的粗布衣裳随风飘着布条,活像两株濒死的野草。”

“她们的母亲呢?”

“胞姐本是温婉之人,经此变故便失了心智。两个孩子饿得连哭都没了气力,我咬咬牙搬进了那破屋。”玄渊枯槁的手指摩挲着扶手,仿佛又触到了往昔的血污,“从前我整日在坊市赌坊厮混,为了这俩孩子,硬是进了炼尸坊。八年里,日日站在齐踝深的尸血中,挥着斩魔斧拆解妖兽躯壳,恶臭熏得人连胆汁都要吐出来。”

玄影眼前浮现出画面:年轻的玄渊身形如铁塔,古铜色的肌肤溅满黑血,利斧劈开妖兽天灵盖时,飞溅的脑浆在符咒灯下泛着幽光。这不正是青璃曾提及的救命恩人?那份粗粝外表下的炽热,竟比任何仙法都更灼人。

“这般日子,想必极难捱。”玄影叹道。

“难?但我从未后悔。”玄渊的笑声像砂纸磨过铁板,“菜花那丫头文静,青璃却是天生的惹祸精。她身上似有勾魂香,男修们一靠近就失了心智,围着她打转如同被牵线的傀儡。我拿竹杖赶都赶不走,可这哪能怪那些小子?是青璃生来就带着勾魂摄魄的劲儿。”

“她可有倾心之人?”

“自然有。她虽从不与我多言情事,我也能瞧出端倪。早些年有个叫赤焰的修士,年纪比她大上一轮,瞧着就不像良人。还有个逸风,与她自幼相识,却在十五岁那年,命丧危岩谷。”玄渊说着,喉间发出老牛反刍般的闷响,“那之后又冒出个叫陆森的体修,没几日就被我撞见他与同门在洗髓池厮混。”

立在身后的阿波突然咧嘴傻笑,残缺的牙齿缝隙里卡着几粒黄色碎屑,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待她们及笄,我自觉任务已了,便离开另谋生路。”玄渊斜睨了眼阿波,“这小子当年是从东海逃来的流民,我见他可怜收在身边,如今也算有份差事。”

“您与青璃姑娘一直有联络?”

“起初断了音讯,后来她寻到我,便再没断过。”玄渊浑浊的眼珠突然泛起精光,“她决定与灵岳结道侣时,我就说这是糊涂事。后来听说他们为了安置我的灵石起争执,我让她别管,可她偏要犟。”他突然剧烈咳嗽,指节敲打着胸口,“我这副残躯中了蚀骨瘴,四肢日渐僵硬,若非青璃,早该埋进乱葬岗了。”

“她可曾提过旁人?”玄影追问。

“她说有个相好,却死活不肯透露姓名。”玄渊的目光如淬毒的箭矢射向玄影,“会是你这辩法修士?”

“绝非在下。”玄影脊背发凉,强作镇定。

“最好如此。”玄渊冷笑,嘴角牵出涎水,“认识青璃的人,哪个不想将她据为己有?从她及笄起,就再不肯与我吐露半分心事。”

“她可提过李刚此人?”星澜突然发问。

“莫不是那个与她纠缠不清的外族修士?青璃怎么沦落到这地步……”玄渊的咒骂被咳嗽打断。

“您可知她是否有仇家?”

“她天不怕地不怕,唯一的危险,便是脚踏两条船。在咱们这地界,这可是能引发宗门纷争的大事。”

玄影拍膝起身,“今日叨扰至此,多谢前辈。”

“你既说要为她讨公道,”玄渊枯瘦的手指突然如鹰爪般探出,“就别学那些油嘴滑舌的辩法修士。若是食言……”

星澜忽又开口:“逸风的死,究竟是何缘由?”

“灵鉴仙医玄鹤裁定为意外。”玄渊嗤笑,“说他在观星崖失足落水,可谁信呢?青璃对此事闭口不谈,我也再没问过。”他的目光扫过二人,“十五年前的旧事,你们揪着不放,莫不是能从枯骨里刨出新东西?”

庭院的风裹着沙砾掠过,玄渊轮椅下的阴影里,阿波仍挂着痴傻的笑,仿佛这世间所有的恩怨,都不过是风中飘散的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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