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仅凭一个单薄的名字，不过是海底捞针，未曾想竟寻得柳暗花明。按着所得线索，我叩响了城郊一座老宅院的门环。吱呀声中，门后探出张布满皱纹却和蔼可亲的脸庞，银发间别着褪色的绢花，见我模样，便笑着将我迎了进去。
屋内飘着淡淡的草药香，八仙桌上摆着一盘芝麻饼干。老人颤巍巍地为我斟了杯凉茶，茶汤呈琥珀色，水面浮着几缕金银花。她坐在藤椅上，皮肤薄得近乎透明，脖颈处青蓝色的血管微微起伏，像是蜿蜒在古旧宣纸上的墨痕。
“我和老头子啊，相伴了四十个春秋。”她摩挲着腕上的玉镯，眼神飘向墙上的褪色婚照，“他年轻时投军，跟着队伍去过极远的地方。回来时便病了，说是被毒蚊所伤，落下了病根。”说着轻轻叹了口气，“大夫说梅毒这种病，不好治？”话语间满是遗憾，仿佛那段岁月的风霜仍压在心头。
“当时我在想，如果那男人能说服她梅毒是通过蚊子传播的，那么她还能被说服什么呢？
“谈及身后事，老人脸上泛起光亮，“我已将积蓄托付给一位好心的年轻人，他每日都会用传讯玉简告知我近况。等这些银钱捐给了白云观，观里便会修一座‘莫公亭’，也算给老头子留个念想。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满心期待，却不知那每日温言软语的年轻人，竟是个心怀鬼胎的骗子。
“我望着老人布满老年斑的手，握着茶杯轻轻摇晃，水面泛起的涟漪，恰似我心中翻涌的波澜。这世间，最伤人的骗局，莫过于用温情做饵，吞噬善良人的真心；最悲哀的谎言，莫过于相濡以沫的岁月里，藏着难以言说的隐痛。
“我攥着老妇人颤巍巍写下的账户凭证，刚刚灵讯反馈的消息，这个账户已经被做空。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檐角的水珠砸在青石板上，惊得我浑身一颤——原来那个总在传讯玉简里温言细语的好心人，那个承诺为莫公修建亭阁的辩法者，竟是将老人毕生积蓄席卷而空的恶徒。而那张隐藏在儒雅面具下的面孔，赫然就是委托我监视妻子的那个男人。
“当我带着满腔惊怒找到那小妞时，她正倚在窗前修剪素心兰。青瓷瓶里的清水晃了晃，倒映出她无波的眉眼。我将查访来的件件桩桩和盘托出，她却只是用银剪子利落剪断枯叶，仿佛早已知晓一切。把这些都交给夫人吧。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的柳絮，让她自己做个了断。
“我诧异地望着她，手中的灵影玉简硌得掌心生疼。那些记录着背叛与谎言的画面，那些藏着阴谋与算计的真相，就这样轻飘飘地要交到另一个女人手中？那女子却已转身，广袖扫过案头，几片兰花瓣落在我手背上，凉丝丝的。照做便是。她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于是在暮色四合时，我将灵影玉简分别放在两户人家的案上。给丈夫的，是他精心设计的出轨戏码；给夫人的，是他与苏璃的隐秘过往，还有那个被欺骗的老妇人的故事。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着玉简上流转的光影，恍若一场荒唐的梦。而我站在渐浓的夜色里，看着两扇紧闭的门，忽然觉得这满城灯火，竟没有一处照得亮人心的幽暗角落。
“春去秋来，那场藏着无数秘密的辩法者会议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始终无从知晓。无数个深夜，我望着窗外摇曳的灯火，总忍不住想象：当那些精心藏匿的谎言与背叛在众人面前被层层揭开，当丈夫与妻子隔着斑驳的光影对视，他们眼底究竟翻涌着怎样的波澜？这般惊心动魄的场景，若能亲眼目睹，想必比戏台上最精彩的折子戏还要扣人心弦。
“可命运的轨迹总令人捉摸不透。原以为会分道扬镳的两人，竟携手踏上了远行的路。他们乘着雕花马车，沿着丝绸之路一路西行，在异国的山水间消磨了整整三个春秋。听闻他们曾驻足于翡冷翠的街巷，看夕阳为古老的穹顶镀上金边；也曾漫步在天涯明月的花海，任紫色的芬芳沾满衣袂。这般浪漫的光景，倒叫人忘了他们之间曾有过的猜忌与算计。
“再次见到夫人时，街边的玉兰花正开得绚烂。她立在春日的暖阳里，周身萦绕着柔和的光晕，竟比从前清减了许多。褪去了些许丰腴的身形，衬得眉眼愈发清秀，连鬓边新簪的那朵白梅，都似是为她的容光添彩。她笑着与我寒暄，眼角眉梢尽是藏不住的欢喜，宛如破茧重生的蝶。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我心底泛起丝丝涟漪——原以为破碎的缘分再难重圆，却不想兜兜转转，他们竟在岁月的褶皱里，寻得了属于彼此的安宁与幸福。
“至于那个不是小妞的小妞，这位看似柔弱却暗藏锋芒的女子，后来又有着怎样的故事？夫人知晓一切后，说什么也容不得她再留在丈夫的律所。可那小妞哪里是轻易能被打发的人？她端坐在雕花椅上，指尖绕着一缕青丝，唇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周身透着股让人捉摸不透的从容。
“就这么让我走？总该有些像样的‘饯别礼’吧。”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底气。丈夫为了平息妻子的怒火，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只得咬咬牙，将几桩油水颇丰的案子拱手相让，又奉上沉甸甸的灵晶。那银箱打开时，白花花的银子晃得人睁不开眼，却不及苏璃眼中的光来得耀眼。
得了这些，小妞倒也爽利，转身便在城南开起了自己的事务所。她将那些案子办得漂亮极了，抽丝剥茧、据理力争，硬是把官司打出了名声。从前藏在男人羽翼下的女子，如今成了独当一面的人物，每日里登门求助的人络绎不绝。再见到她时，她身着月白缎面长袍，手持湘妃竹扇，谈笑间尽是潇洒。谁能想到，这场风波于她而言，竟成了破茧成蝶的契机？失了一段不该有的纠葛，却得了一番崭新的天地，这般际遇，倒真是应了那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这桩错综复杂的案子，就像一幅被揉皱又慢慢展平的古画，细细看去，竟藏着许多意想不到的韵致。三位主顾，三笔酬金，原以为只是纠缠不清的闹剧，却在兜兜转转间，让每个人都寻到了各自的归处，这般结局，倒也暗合了几分天道的公允。
“而最让我珍视的，却是在这场风波里遇见的那小妞。她就像三月里料峭的春风，看似轻柔，却暗藏锋芒；又似深潭里的皎月，明明触手可及，却总隔着一层朦胧的水雾。我们成了默契的搭档，我穿梭于街巷深处，在夜色里收集那些被人遗忘的线索；她端坐于事务所中，将琐碎的真相拼凑成最锋利的剑。
“每当案头堆满案卷，她总会沏一壶茉莉香片。氤氲的热气里，她眉眼弯弯，将计策娓娓道来，那些旁人头疼的难题，在她口中却如抽丝剥茧般清晰。与她共事的日子，就像在解一个精妙的连环扣，一环套着一环，看似困局，却总能在柳暗花明处寻得转机。虽说她太过聪慧狡黠，不似寻常女子般温婉可近，但这份独特的锋芒，倒也让这波澜不惊的日子，添了几分惊心动魄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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