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几日，兰星恢复了往日时光。这也得利于掠夺者不都是破坏者，他们中很多种族深爱人类文明，好好的使用并维护了现代都市设施。
金属看台的高处，新岭高中的运动场边，他极目远眺。东南方是蒙古的天际线，借助电子光学植入体，更能望见远处的印度洋。老式帆船在湛蓝海面的懒散的漂荡，轻柔海浪拍打着索马里海岸的洁白沙滩，宛如一幅宁静的水彩画。很难想象，这座城市曾在掠夺者统治期间彻底沦陷，没有一个人是自由的，直到前一段时间，解放的曙光普照大地，这座古老的港口城市才迎来复兴，以最现代的建筑工艺，重现了其作为千年贸易中心的历史荣光。它或许不如花都或南海声名远扬，却在“人间天堂”般的兰星上，成为了一座同样纯净完美的城市。
而在运动场上，他正目睹新岭飞人队与同城劲敌蒙古中央高中蝎子队的激烈对决。学校乐队奏响激昂旋律，四周观众或为球员呐喊助威，或三三两两闲聊着琐碎日常。突然，全场观众齐刷刷站起身，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杨迪迟了一秒起身，只见飞人队正为一记精彩的进球热烈庆祝。
“杨迪，要是刚才进球的是我女儿，你让我错过了可饶不了你——”
杨迪转身，看见妹妹文文正沿着看台台阶走来，两手各端着一个一次性杯子，眉头微蹙，满脸懊恼。他的目光飞快扫过运动场，注意到侄女晶晶正站在庆祝人群的中央。小姑娘一眼瞥见看台上的母亲和舅舅，立刻笑逐颜开地挥手致意。
杨迪有些尴尬地挥了挥手，从妹妹手中接过一个杯子。
刚才晶晶进球时，他的心思究竟飘到哪儿去了？“抱歉，文文。”他说。
文文的眼神瞬间让他想起母亲——每当他们这些孩子考验母亲耐心时，母亲就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她腾出一只手，轻轻却又带着几分力道地拍了拍哥哥的后脑勺：“下次你去买饮料。”
“嘿，我之前就说去买的。”他说着坐下，抿了一口饮料，随即皱起眉头，“呃……我该坚持自己去买的。”那酸涩的味道让他五官都拧在了一起。
“怎么了？我以为你喜欢杨梅呢。”她说。
“这就是杨梅？我还以为是加了冰的纯柠檬汁呢。”
“星际舰队把你惯坏了，让你变得——”
文文突然住口，脸上的调侃笑容也随之消失。几乎与此同时，杨迪猛地转头看向她，牙关紧咬。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几秒钟，运动场上的比赛重新开始。
“我该换个说法。”文文终于开口。
杨迪没有回应，只是说：“我去走走，活动活动腿脚。”
“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你留在这儿。”他已经站起身，沿着看台台阶往下走，“说不定还会有进球，或者其他重要的事呢。”他漫无目的地朝远离运动场的方向走去。
“杨迪！”
杨迪充耳不闻，继续朝着学校大楼的方向缓步前行，时不时抿一口饮料。一群少年聚在图书馆的台阶上，说说笑笑，打闹嬉戏，就像半个世纪前的杨迪一样。
“杨迪！”
他知道，妹妹刚才不过是无心之言，自己或许有些反应过度了。但另一方面，文文从晶晶这么大时起，就毫不掩饰对星际舰队的不屑。她讨厌父母在他们成长过程中聚少离多，童年时总有一方因执行任务而缺席。她讨厌自己十八岁上大学后，母亲决定重回指挥岗位，追逐自己的星舰指挥梦——这个决定最终导致母亲十年前失踪。她讨厌父亲在三百光年外的联邦空间外，登上“嫦娥号”——一艘新型的仲景级探索舰（不过她承认，后来有威胁时，父亲的飞船因太远而未被召回，她对此心怀感激）。
而杨迪呢，虽然通常将不满埋在心底，却也讨厌妹妹对自己选择的生活如此轻视。只是现在，实在算不上平常时候。
“杨迪！”文文再次喊道，一边追上哥哥，一边用一只手按住头上的头巾，“嘿，对不起，你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杨迪停下脚步，却没有看向妹妹。他缓缓转了半个圈，将整个校园尽收眼底。“一切都和从前一样，不是吗？”他指着运动场、学生、树木和天空说，“如此平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看到这一切，你根本想不到，我们曾险些失去这一切。”
“这么说不公平。”文文反驳道，“最糟糕的时候你不在这里，那时可没什么平常可言。”
杨迪知道妹妹说得没错，但还是忍不住说：“可你们很快就又回到了看足球赛、吃野餐午餐的日子，不是吗？”
“那我们该怎么办？”文文问，“披麻戴孝，向宇宙祈求宽恕吗？生活总要继续，杨迪。”
“对你来说是这样。”杨迪厉声说道，“亿万万没那么幸运的人呢？”
刹那间，时间仿佛凝固了。文文一脸震惊，被他尖刻的话语惊呆了。杨迪同样震惊不已，不敢相信自己竟会说出如此充满恶意的话。“哦，天哪。”他声音哽咽，“文文，对不起，我不知道为什么——”
妹妹摇了摇头：“别道歉，杨迪。”
“我不是故意的。”他坚持道，“我只是……我不知道……”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别再自责了，杨迪。”
“可我说的话太伤人了！”杨迪几乎喊了起来，“我没权利把发生的事怪在你头上！”
文文伸出手，轻轻搭在哥哥的手臂上：“你也没权利责怪自己。”
杨迪感觉五脏六腑都在紧缩：“你……什么？”
“你活了下来，杨迪。”妹妹直视着他的电子眼，“你不能因为这个而内疚。”
他的嘴唇张合了好几下，才终于发出声音：“我……什么？这太荒谬了。我没有内疚——”
“我比谁都了解你，杨迪。掠夺者来袭时，万亿人丧生，你却活了下来。这之前，你从掠夺者手中死里逃生六七次，还挺过了后来的一切。你比妈妈活得久，比人工智能机器人小金活得久——”
他几乎要站立不稳。“别胡说了。”他强辩道，电子眼周围泛起泪光。没错，这几年他历经磨难，这些人的离世让他痛心不已，尤其是小金——多年的挚友，本应长生不老的小金。但……“我不该为活着而内疚……”
“对，你不该。”文文说。
杨迪闭上眼睛，却无法阻止泪水夺眶而出。他感到文文紧紧抱住了自己，于是也伸出双臂，紧紧回抱住妹妹，将脸埋在她的肩头。让妹妹看到自己这副模样，他觉得自己像个傻瓜。“我很为你骄傲，哥哥。”文文轻声说，“为你穿上那身制服，奔赴星际，让我们能在这里安全地生活，能野餐、踢足球，享受一切。但我也很庆幸，你偶尔能回来，和我们分享这一切。”
兄妹俩就这样站了很久，周围的比赛仍在进行，世界依旧运转。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