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的手最终没有落在赵高身上,他颓然地坐回王座,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灵魂。
“下去吧,”他挥了挥手,声音无力,“朕累了。”
赵高悄悄退下,殿内只剩下嬴政一人。
他双手抱头,痛苦地呻吟着。
嫪毐的背叛,吕不韦的权势,像两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无助,仿佛置身于一片茫茫的荒野之中。
夜深了,嬴政在噩梦中惊醒,梦里他置身于一片胡杨林,嫪毐的鬼魂在林中飘荡,发出阵阵阴森的笑声。
他惊恐地想要逃离,却发现自己被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大喊着赵高的名字,却无人应答。
“陛下!陛下!”
嬴政猛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寝宫的床上,赵高正焦急地呼唤着他。
“朕……朕这是怎么了?”嬴政茫然地看着四周,记忆一片混乱。
“陛下梦游了,”赵高解释道,“您走到胡杨林边就昏倒了,是奴才把您背回来的。”
嬴政挣扎着坐起身,只觉得头痛欲裂,浑身无力。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病了。
与此同时,文信宫内,吕不韦也难以入眠。
自从住进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他的思绪便如同这宫殿外的流水般,淤塞不畅。
嫪毐之乱的平息,看似是他与嬴政联手合作的成果,实则将他推向了更危险的境地。
他低估了嬴政的隐忍和决绝,也高估了自己在朝中的影响力。
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漆黑的夜空,心中充满了焦虑和不安。
他意识到,自己必须尽快找到一条出路,否则,他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将付诸东流。
“仲父,您该休息了。”一个声音打破了吕不韦的沉思。
他回头一看,是李斯。
“《吕氏春秋》的编纂工作,已经接近尾声了。”李斯恭敬地说道。
吕不韦点点头,走到桌案前,拿起一卷竹简,缓缓展开。
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文字,那是他毕生智慧的结晶。
他轻轻抚摸着竹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明日,让蔡泽来见我。”
晨曦透过窗棂,洒在吕不韦略显疲惫的脸上。
他一夜未眠,蔡泽的到来让他精神一振。
蔡泽,这位曾经游说范雎入秦的谋士,如今已是秦国纲成君,此刻却一身素衣,仿佛即将远行。
“文信侯,”蔡泽行礼后开门见山,“泽欲辞官远游,并出使燕国,还望恩准。”
吕不韦有些意外,他踱步至窗前,望着宫外熙攘的人群,沉吟片刻:“纲成君何出此言?如今秦国正值用人之际,你……”
“文信侯,”蔡泽打断了他,“泽年事已高,不堪重任。况且,燕国久未通好,正需有人前往修缮邦交。”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文信侯若有意,不妨与泽同去。”
吕不韦苦笑一声:“纲成君说笑了,我岂能一走了之?秦国还有诸多大事未了。”
蔡泽似乎早有预料,他从袖中取出一卷诏书,正是前些日子秦王对吕不韦的“指斥”。
“文信侯,”他语气低沉,“大王此诏,看似指斥,实则为君开脱。嫪毐之乱后,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大王此举,正是为了平息流言,保全文信侯的声誉。”
吕不韦接过诏书,细细品读,心中五味杂陈。
蔡泽继续说道:“如今秦国吏治亟待整肃,泽身为纲成君,位高权重却无寸功,心中有愧。与其尸位素餐,不如退隐山林,为秦国留下一个清明的官场。”
吕不韦沉默良久,终于开口道:“纲成君高义,老夫佩服。只是……”他欲言又止,目光落在诏书上嫪毐的名字上,“关于嫪毐之乱……”
蔡泽神色一凛,压低声音道:“文信侯可是想问,大王与嫪毐那两个孩子……”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地盯着吕不韦,“与大王无关。”
吕不韦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纲成君此言当真?那两个孩子……”
蔡泽语气坚定:“千真万确。嫪毐叛乱,罪不容诛,但他罪不及妻儿,那两个孩子是无辜的。大王仁慈,怎会……”他顿了顿,“此事真相如何,文信侯心中有数便好。大王仁厚,定不会株连无辜,此番清洗,只针对嫪毐党羽。”
吕不韦放下心来,嫪毐之乱牵扯甚广,他最担心的就是秦王年幼冲动,滥杀无辜,动摇国本。
如今听蔡泽如此说,他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如此,老夫便放心了。纲成君此去燕国,一路保重。”
蔡泽微微一笑:“文信侯保重。”
两人又商议了些许政事,便一同进宫探望秦王。
嬴政卧于榻上,脸色苍白,却强打精神与吕不韦说话。“仲父,寡人无碍,只是偶感风寒。”
吕不韦关切地望着嬴政,眼圈微红:“大王龙体为重,国事皆有老臣在,大王安心养病便是。”他转头对一旁的赵高吩咐道,“去请太医令来,再熬些安神汤给大王服用。”
嬴政握住吕不韦的手,虚弱地说道:“仲父,只要有仲父当国,寡人便是病着也无妨。”
吕不韦心头一震,这孩子小小年纪,却如此信任他,让他如何能不尽心竭力?
他轻轻拍了拍嬴政的手背,柔声安慰道:“大王放心,老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待从秦王寝宫出来,吕不韦叫来长史王绾:“去告诉大王,让他安心养病,朝中一切安好。”
王绾应声而去,吕不韦望着他的背影,眉头微微皱起……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过,似乎是李斯。
他快步走了过去……
李斯刚勘定完咸阳城外沟渠的路径,抹了把额头的汗水,便见一书童匆匆奔来,递上一封书简。
“李先生,纲成君亲笔。”李斯拆开,蔡泽洒脱的字迹跃然纸上,嘱他回学宫处理《吕氏春秋》最后的事宜,并言已将一切安排妥当,他明日便启程前往燕国。
李斯不敢怠慢,快步回到学宫。
蔡泽虽已将大书框架拟定,但其中一些细微之处仍需斟酌完善。
李斯将众门客召集起来,将蔡泽的书简内容宣读一遍,众人皆感纲成君高义。
李斯沉声道:“纲成君既已远游,我等更当尽心竭力,完成此书,不负纲成君所托!”
众门客齐声应诺,随即各自忙碌起来。
李斯将蔡泽留下的竹简一一翻阅,细细揣摩其意,并将其中一些疑难缺漏一一标注出来。
他博学多才,对诸子百家思想皆有涉猎,很快便将蔡泽遗留的问题一一解决。
他又组织门客将全书重新梳理一遍,核对校正,确保无误。
夜已深,学宫中灯火通明。
李斯放下手中的竹简,揉了揉酸涩的眼睛,长舒一口气。
《吕氏春秋》的编纂工作终于完成了。
他命人将整理好的竹简装箱,又将需要吕不韦最终定夺的事项另列一份,这才起身走向门外。
抬头望向深邃的夜空,一轮明月高悬,李斯心中感慨万千。
他想起初到秦国时的落魄,想起吕不韦的赏识,想起与蔡泽的相交……如今,他终于有机会一展抱负。
“李斯先生。”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李斯转身,只见吕不韦负手而立,目光炯炯地望着他。
“文信侯。”李斯躬身行礼。
吕不韦微微颔首,走进学宫,目光扫过堆叠如山的竹简,问道:“《吕览》可曾完备?”
李斯引吕不韦入座,命人奉上清茶,答道:“回禀文信侯,纲成君既已拟定大纲,余下细节,斯已与诸位门客商榷妥当,整理完毕。”
吕不韦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放下后说道:“纲成君远游燕国,亦是为避嫌,此书,终究是挂在本侯名下。你细细说来,此书究竟是何结构,有何宗旨?”
李斯早有准备,从容答道:“此书以道家‘一’为中心,分为十二纪、八览、六论,共计八览、六论、十二纪,凡二百余篇,十余万字。汇聚诸子百家之长,上至天文历法,下至农桑祭祀,包罗万象,意在阐明治国安邦之道。”
“哦?”吕不韦挑眉,“如此大部头,纲成君是如何将其贯穿一气的?”
“纲成君以为,治国之道,当以‘道’为本,以‘和’为贵。故此书虽博采众长,却并非简单的堆砌,而是以道家思想为核心,将各家学说融会贯通,形成一个完整的体系。”李斯顿了顿,又道,“其宗旨,与孔子《春秋》颇为相似,皆以‘大一统’为最终目标。”
吕不韦沉吟片刻,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既如此,便不如将此书更名为《吕氏春秋》,如何?”
李斯心中一喜,这正是他心中所想,“文信侯高见!此书既以‘大一统’为宗旨,又出自文信侯府中,取名《吕氏春秋》,名正言顺,更能彰显文信侯之远见卓识。”
吕不韦抚须大笑,“好!好一个名正言顺!便依你所言,此书就叫《吕氏春秋》!”他拿起一卷竹简,随意翻阅了几页,却又放下,神色间略带一丝怅然,“只是如今此书既成,本侯却不知该如何处置……”
李斯目光一闪……
李斯察出吕不韦的犹豫,拱手进言:“文信侯,此书虽已完备,然书中精义,还需文信侯亲自校订一番,方能使书中神韵自生,更具说服力。”
吕不韦叹了口气,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如今大王龙体欠安,朝中事务繁多,本侯实在分身乏术啊。”他揉了揉眉心,又道,“况且,此书既成,本侯却不知该如何处置才好。藏于府中,未免暴殄天物;公之于众,又恐……”他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其中的顾虑,李斯自然明白。
李斯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说道:“文信侯何不效仿先贤,将此书公诸于世,任人评说呢?”
吕不韦抬眼看向李斯,“任人评说?”
“正是。”李斯肯定地点了点头,“如此一来,既可广纳贤才之见,完善书中不足,又能彰显文信侯求贤若渴之胸襟,岂不美哉?”
吕不韦沉思片刻,李斯的建议正合他意,只是他心中另有盘算,如何才能将此书的影响力最大化?
他缓缓说道:“斯言极是。只是,该如何让天下人都能读到《吕氏春秋》呢?此事还需思谋妥善之法……”他目光闪烁,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来人!”
赵高闻声而入,躬身垂首,“侯爷有何吩咐?”
吕不韦将手中竹简放下,站起身来,踱步到窗前,负手而立,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咸阳城,缓缓说道:“明日一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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