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常大人,明天见了各位大臣,我该怎么做?”
老奉常说:
“自然是按照礼仪来。”
扶苏却笑了,说:
“可父亲说,礼仪是规矩,规矩是死的,人心是活的。”
这时候看着台阶下那个挺直的背影,老奉常突然有点心慌。他想起嬴政刚才宣布册封的时候,目光扫过自己的那一眼,就像老鹰盯上了猎物。
嬴政突然说:
“老奉常。”
老奉常猛地抬头,正好对上那双熟悉的丹凤眼。
而殿中落针可闻。
老奉常额角的冷汗顺着皱纹滑进衣领,他能清晰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响。
嬴政的丹凤眼半眯着,像秋日里晒暖的虎豹,看似慵懒,爪尖却已按进草窠——这是老奉常伺候了三十年的帝王,太清楚这目光下藏着怎样的锋锐。
老奉常昨日呈的起居注,朕翻了半宿。嬴政的声音像浸了冰的青铜,说天幕映出的是天命所归?
老奉常的指尖死死抠住朝服下摆,赤鸟纹的绣线刺得掌心生疼。
那是郑夫人还在时,用蜀锦金线在朝服下摆一针一线绣的赤鸟纹,说是赤鸟衔丹,护我扶苏。
如今郑夫人故去七年,这纹样倒成了他藏在朝服下的私念。
他喉间发紧,勉强叩首:臣...臣只是按太史令的占辞誊录。
占辞?嬴政突然笑了,指节叩了叩玉案,前日相里氏墨说天幕是天地镜,照见人间不同命数;昨日淳于越又说这是圣人垂象,该立嫡以正国本。
你倒好,把这些混作一团,写成天命。
老奉常后背浸得透湿。
他想起三日前,天幕突然在咸阳宫上空展开,左边映着扶苏五岁被立太子的盛景,
右边却浮着模糊的血光——那血光里有阿房宫的飞檐,有楚地的旌旗,还有个戴高冠的身影举剑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可这些他不敢写进起居注,只敢挑最稳妥的说。
陛下明鉴,臣
礼官。嬴政突然扬声,打断了老奉常的辩解。
就在这紧张的气氛中,东殿门“吱呀”一声开了。
所有人的呼吸都顿住了。
天幕里的五岁小公子扶着小黄门的手,从丹陛上拾级而来。
玄色小冠束着总角,朱红襦裙下露出麻鞋的白边,腰间挂着半块玉璜——正是郑夫人当年随嫁的楚式玉饰。
他走得极稳,每一步都踩在丹陛的云纹中心,像早把这礼仪刻进了骨血里。
五岁小儿,倒比某些老臣更懂规矩。嬴政的声音里有三分笑意,奉常,你教的?
老奉常猛地抬头。
天幕里的小扶苏已走到阶下,仰头望着王座上的嬴政,脆生生喊了声父亲。
那声音像新敲的玉磬,清凌凌撞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宣诏。嬴政挥了挥手。
典仪官捧着玉册上前,金漆在青铜灯树的光里流转:维秦王政二十六年,岁在庚辰,立长公子扶苏为太子,承继大统。
殿外忽有冷风卷起残雪,扑得玉册上的丝绦猎猎作响。
但天幕里的仪式仍在继续——小扶苏跪接螭虎纹太子印时,指节微微发颤,却硬是没让印绶落地;宗室贵胄们依次参拜,玉圭碰地的脆响连成一片;三百宫廷卫士在殿下顿戈,甲胄相撞的轰鸣震得殿角铜铃乱响。
现实中的扶苏站在文臣队列最前端,望着天幕里那个被万人簇拥的自己,喉结动了动。
看着天幕里曾经被立为太子的自己,扶苏不禁思绪飘远,想起了过往的那些事。他想起三个月前,也是在这咸阳宫,自己因谏阻坑杀方士触怒父亲,听政长公子的玉牌被当众收回;想起五日前,父亲在甘泉宫召见李斯时,他跪在殿外雪地里等了三个时辰,只听见里面传来储君需经千锤百炼的训诫。
此刻天幕里的太子印在掌心发烫,可他摸了摸腰间——那里只有块普通的玄玉,是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
长公子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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