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二楼的雅间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窗外街市的喧嚣,方才还清晰可闻,此刻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再也透不进半分。
空气凝固了,粘稠得让人喘不过气。
“啪嗒。”
一声轻响,在落针可闻的雅间内显得格外突兀。
范思辙手中那只啃了一半的肥美鸡腿,从他僵硬的指间滑落,掉在了名贵柔软的波斯地毯上,沾染了些许灰尘。
他浑然不觉,只是张大了嘴巴,那双平日里总是滴溜溜转的小眼睛,此刻瞪得溜圆,瞳孔因极度的惊骇而剧烈收缩。
他哆哆嗦嗦地抬起一只肥胖的手,颤抖地指向楼下李承玄一行人消失的方向,声音如同被砂纸打磨过一般,干涩而破碎。
“爹……哥……那……那就是……玄王殿下?”
他艰难地吞咽着口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他把那个郭宝坤……就那么……踩在脚底下……揍了?”
范建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他端着茶杯的手,青筋微微凸起,细微地颤抖着,杯中的茶水漾起一圈圈涟漪。
宦海沉浮数十载,他自认见识过无数大风大浪,也曾与朝中诸多老谋深算之辈明争暗斗。
可眼前这般景象,如此嚣张跋扈,如此视人命如草芥,如此不讲半分情面与规矩的皇子,他也是平生第一次亲眼目睹。
那不是权谋,不是算计,而是一种纯粹的、不加掩饰的、碾压一切的力量与意志。
关键在于,这位行事堪称疯癫的四皇子,不仅仅是胆大包天。
传闻中,他还拥有着深不可测,甚至能与大宗师比肩的恐怖实力。
更令人心悸的是,庆帝对此,似乎抱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默许”态度。
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范建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胸中的惊涛骇浪。
他放下茶杯,避免失态,声音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转向范思辙。
“思辙。”
他的语气中,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与凝重。
“以后,在京都街头,若是远远望见玄王殿下的仪仗,立刻给为父绕道走。”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觉得这个词语的份量还不够。
“不,不是绕道走。”
范建加重了语气。
“是退避三舍!”
他又觉得不妥,楼下那位玄王的行事风格,岂是区区三舍可以形容的。
“不!是十舍!听到没有?立刻,马上,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绝不可有半分犹豫,更不可有丝毫好奇!”
范闲坐在范建身侧,从始至终没有说话。
他脸上的血色尚未完全恢复,胸口依旧残留着方才目睹那一幕时的心悸。
他看得清清楚楚。
李承玄踩着郭宝坤脸颊的时候,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没有半分波澜。
没有愤怒,没有残忍,甚至没有不屑。
有的,只是一种极致的漠然,仿佛他脚下踩着的,真的只是一只碍眼的蚂蚁,一只随手可以碾死的蝼蚁。
那种漠视一切生命,漠视一切规则的姿态,比单纯的凶狠与暴戾,更让人从心底感到不寒而栗。
范闲自认也算胆大包天,在澹州时也曾策划过反杀,入京之后也敢与太子门人周旋。
可与楼下那位玄王殿下举手投足间的睥睨与霸道相比,他以往的那些所谓“胆识”,简直如同孩童的玩闹一般,幼稚可笑。
“爹。”
范闲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这位玄王殿下行事如此……如此无法无天,视国法如无物,陛下……陛下他就不管管吗?”
这京都的天,难道真的要被这位四皇子一手遮蔽了不成?
范建闻言,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其中夹杂着深深的无奈与洞悉。
“管?”
他缓缓摇头,声音低沉。
“怎么管?谁来管?你忘了燕小乙是怎么死的吗?九品箭神,大内高手,在皇宫里,当着长公主的面被格杀,陛下最后是如何处置的?”
范闲默然。
是啊,不了了之。
“一个燕小乙尚且如此,区区一个郭宝坤,又算得了什么?”
范建的目光投向窗外,仿佛能穿透重重屋宇,看到那座威严的皇宫。
“陛下现在,怕是乐见其成。让这位玄王,如同一条过江猛龙,将京都这潭深水彻底搅浑,搅得天翻地覆。如此,那些平日里隐藏在水面之下的魑魅魍魉,才会一个个都露出真面目。陛下他,好看清楚底下这些人的嘴脸,看清楚谁是忠,谁是奸,谁又是那墙头草。”
范建收回目光,深深地看了一眼范闲,语气变得格外郑重。
“闲儿,你刚入京,根基未稳。为父今日把话放在这里,你给为父牢牢记在心里。”
“切记,万万不可得罪这位玄王殿下!”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何事,都不要与他发生任何冲突。他的实力,他行事的狠辣,恐怕远超你我想象。那不是我们可以轻易招惹的存在。”
范思辙在一旁听得小脸发白,连连点头如捣蒜,显然是被彻底吓破了胆。
他心中暗暗发誓,以后出门,不,是只要踏出范府半步,都必须先看看黄历,卜上一卦。
凡是玄王府方圆百丈之内,不,是方圆一里之内,都必须列为禁地,绝不可靠近分毫!
范闲再次陷入了沉默。
他原本对京都的权谋争斗,还抱有一些“游戏人间”,凭借自己的智慧与母亲留下的资源可以纵横捭阖的心态。
但李承玄的出现,如同一盆冰水,从头到脚将他浇了个通透。
让他瞬间感受到了这个世界冰冷刺骨的现实,以及那潜藏在繁华表象之下的致命危机。
这位四皇子,李承玄,是一个真正的破局者。
他以一种完全不讲道理的方式,打破了所有人习以为常的规则。
他也是一个极度危险的存在,如同一柄出鞘的绝世凶剑,锋芒毕露,神佛难当。
范闲甚至忍不住在心中暗自思量。
如果,自己与这位玄王殿下正面对上,会有几分胜算?
想到李承玄那深不见底,甚至能与大宗师相提并论的实力传闻,再回想起方才那随意一脚便将郭宝坤踩在脚下的场景。
范闲第一次,对自己除了五竹叔之外所掌握的力量,感到了深深的不确定。
他引以为傲的智谋,在这等绝对的力量面前,似乎也显得那般苍白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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