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他是棋子,也是诱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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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澹州范家老宅的空地上,阳光依旧明媚。

那光线穿透稀疏的树叶,洒下斑驳的光点,却驱不散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沉重。

范闲停下手中的木剑,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入眼角,带来轻微的刺痛。

他抬手,用手背随意抹去。

费介刚才的问题,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中漾起圈圈涟漪。

那个总是怯生生,喜欢跟在他身后,小声喊着“哥哥”的范安。

他为什么会被送回那个遥远得只存在于别人口中的京都?

范闲微微摇头,清澈的眸子里盛满了与年龄不符的困惑。

自从他那奇异的意识在这个身体里苏醒,范安便是他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亲人。

一种莫名的亲近感,一种几乎是本能的保护欲,便在那时悄然滋生。

那个小小的身影,是他来到这个陌生世界后,最初的一抹温暖。

他记得,为了范安被送走的事情,他甚至第一次鼓起了莫大的勇气。

他去和那个名义上的父亲,澹州司南伯范建,进行了一次不成抗议的抗议。

结果只是被范建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注视着,然后不了了之。

一个六岁孩子的力量,终究微不足道。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范安小小的身影,一步三回头地被带走。

那份无力感,至今想来,依旧让他的胸口有些发闷。

心中那份隐隐的不安,也从未真正消散。

费介看着范闲那张因不解而微微蹙眉的小脸,平日里总带着几分阴鸷的嘴角,此刻却勾起一抹意味难明的笑容。

那笑容里,似乎有怜悯,有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沉痛。

他缓缓开口,声音比往常低沉了许多,带着一种能渗入骨髓的凉意。

“因为京都啊……”

费介刻意拉长了语调。

“那可是个龙潭虎穴。”

“各方势力犬牙交错,盘根错节。”

“顶尖的高手多如过江之鲫。”

“明枪暗箭,无处不在,危险得很呐。”

范闲闻言,眉宇间的困惑更深了。

他那双遗传自母亲叶轻眉的漂亮眸子,此刻写满了不解。

他上前一步,仰起小脸,追问道:

“师傅,我不明白。”

“书中常说,京都是天下最繁华的都城,是天子脚下,是首善之地。”

“怎么会危险呢?”

“而且,既然那么危险,父亲为什么要让弟弟去那样的地方?”

“弟弟他还那么小。”

费介的目光骤然变得深邃。

语气也随之变得异常严肃,一字一句,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对于旁人而言,京都或许是锦绣繁华之地,是追逐权柄名利的中心。”

“但对于你们兄弟二人来说……”

费介微微停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又像是在给范闲留下思考与承受的余地。

“京都,却是杀机四伏的修罗场!”

“是真正的炼狱!”

他继续说道,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自幽暗深渊中传来。

“因为你们的出生,就注定了你们会站在权力的巨大漩涡最中心。”

“那里风浪最急,暗流最险。”

“有无数双眼睛,如同潜伏在最阴暗角落里的毒蛇。”

“它们冰冷,贪婪,带着致命的恶意,时时刻刻都在暗中窥伺。”

“等待着最合适的时机,便会毫不犹豫地扑上来,妄图将你们撕碎,吞噬殆尽。”

“连骨头都不会剩下。”

费介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沉重与疲惫。

他伸出手,似乎想拍拍范闲的肩膀,却又在半空中顿住,最终缓缓放下。

“而你弟弟范安,他之所以被提前送回京都……”

“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走在明处,去吸引那些隐藏在幽暗深处,不怀好意的目光。”

“他是棋子,也是诱饵。”

费介心中清楚,范闲与范安,这两个孩子真正的身世。

他们并非普通的臣子之子。

他们是那个曾以一己之力搅动天下风云,那个才华惊艳绝世,让无数人敬仰又让无数人畏惧的女子——叶轻眉的孩子。

他也深知,这个身份本身,就意味着无尽的麻烦与危险。

再加上那位高居御座之上的庆帝,对这两个流着叶轻眉血脉的孩子,所抱持的那份难以言喻的复杂态度。

是忌惮,是愧疚,是利用,或许还有一丝无人能懂的情感。

这一切,都将给他们的未来蒙上浓重的阴影,带来难以估量的巨大风险。

刚才那番话,虽然有几分是为了刺激范闲,让他更加刻苦地修炼。

但更多的,却是他发自肺腑的沉痛之言。

京都那潭水,深不见底。

远比任何人表面上看到的,都要更加浑浊,更加凶险。

那里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戴着数张面具。

每一张笑脸背后,都可能藏着致命的杀机。

范闲听完费介这番剖心沥胆般的话语,那小小的身躯,控制不住地微微一震。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电流,从头顶窜至脚底。

他原本因为长时间训练而略显疲惫的双眼,此刻瞬间被一种难以置信的光芒所充满。

那光芒之中,有惊愕,有愤怒,有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激发出来的,与他年龄极不相称的坚定。

他紧紧地握住了手中那柄特制的木剑。

剑柄因为他用力的缘故,硌得他掌心有些生疼。

但这种疼痛,却让他更加清醒。

原本因为费介的问话而升起的些许休息的念头,早已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猛地抬起头。

那张依旧稚嫩,带着婴儿肥的脸庞上,此刻却展现出一种令人心惊的坚毅。

他看着费介,一字一句,清晰而用力地说道:

“师傅,我知道了!”

“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

“我也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的弟弟!”

说完,他不再多言。

他猛地转过身,再次挥舞起手中的木剑。

招式依旧是那些基础的劈、砍、刺、撩。

步伐依旧是那些入门的腾、挪、闪、避。

但此刻的他,每一招,每一式,都仿佛灌注了全新的力量与意志。

汗水很快便再次浸湿了他的衣衫,如同雨点般从他的发梢、下颌滴落。

砸在干燥的地面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很快又被炙热的阳光蒸发。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

胸腔剧烈地起伏着。

但他手中的木剑,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舞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隐隐带起了一阵微弱的劲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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