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不知。”范荡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范都统这是要……欺君?”陈萍萍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也带着试探。
“陈院长说笑了。”范荡嘴角微扬,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
“陛下日理万机,未曾垂询,臣下岂敢妄言?这……又怎能算得上欺君?”
他的话语滴水不漏,平静中透着理所当然。
陈萍萍闻言,那布满皱纹的脸上,竟也缓缓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此刻的他,不像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暗夜之王,倒更像是一个看着自家顽皮晚辈的、带着几分无奈和欣赏的和蔼小老头。
“那……不知范大宗师,今日屈尊降贵,特意跑到我这阴暗的鉴察院来,想要我这把老骨头、当叔叔的,为你做些什么?”
他刻意强调了“大宗师”和“当叔叔的”,拉近关系的同时,也点明了双方地位的转变。
“做完了,我这把老骨头,又能从你这里,收获怎样的报酬?”
面对一位货真价实的大宗师,九品高手都如同蝼蚁,更何况他一个双腿残疾之人?
然而,陈萍萍的脸上却看不到半分畏惧或谄媚,只有一种历经风浪后的平静与坦荡。
他给范荡的感觉,仿佛只是在与一位亲近的、值得信赖的后辈商讨家常。
这份定力,这份气度,让范荡心中也不得不暗赞一声:不愧为鉴察院之魂,暗夜中的王者!
“陈叔叔慧眼。”
范荡坦然接受这个称呼,直接道明来意,
“您也知道,侄儿我平生痴迷武道,视其为性命。如今境界初成,更渴望百尺竿头。
我想知道其他几位大宗师的真实情况,尤其是……他们修炼真气的核心法门。若能得到具体的修炼方法,更是求之不得。”
“四顾剑的绝情剑意,苦荷的天一道自然真法,叶流云的流云散手奥义,以及……深宫内那位神秘莫测的大宗师所修习的功法?”
陈萍萍语速平缓,如数家珍般将四位大宗师的根本道了出来。
“正是!”范荡目光灼灼,毫不掩饰自己的渴望。他并未否认。
诚然,若按部就班,让范闲沿着那冥冥中的轨迹前行,他或许也有机会接触到这些绝顶功法。
然而,世事如棋,变幻莫测。
任何一点微小的偏差都可能引发难以预料的连锁反应。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范荡必须准备后手。
而眼前这位执掌天下情报、洞悉无数隐秘的陈萍萍,就是他选中的,最有力的“备选方案”。
与这位黑暗之王的合作,势在必行。
“鉴察院,只效忠陛下,只服务于陛下一人!”
陈萍萍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刻板的肃穆与忠诚,声音也陡然变得冰冷而威严,
“我陈萍萍,不过是陛下养的一条看门老狗。范都统今日所言所行,我只当你是年少轻狂,血气方刚,一时糊涂!念在往日情分,我给你半个时辰的时间考虑清楚,收回方才那大逆不道之言!
半个时辰之后,若你执迷不悟……”
他顿了顿,目光如冰锥般刺向范荡,“我陈萍萍,必将亲自入宫,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一字不差地禀明圣上!”
他的话语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仿佛瞬间又变回了那个令百官胆寒的鉴察院院长。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门口光影一闪。
刚刚在院中石碑前驻足良久、脸上犹带着激动、赞叹与深深震撼神色的范闲,恰好迈步走了进来。
他只听到了陈萍萍话语的最后一句。
“禀明陛下?什么事这么严重?”
范闲一脸好奇,目光在神色冷峻的陈萍萍和淡然自若的范荡之间来回逡巡。
显然,他被石碑上那句“愿终有一日,人人生而平等,再无贵贱之分,守护生命,追求光明……”的宏愿所深深触动,心潮澎湃尚未平息。
陈萍萍没有回答范闲,他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冰冷眸子,依旧死死地锁定在范荡身上。
他在逼范荡做出选择——是就此退让,还是彻底摊牌?
范荡依旧纹丝不动地站着,腰杆挺得笔直,脸上不见丝毫慌乱。
他似乎全然不在意陈萍萍是否真的会将此事捅到庆帝面前。
那份从容与笃定,让陈萍萍眼底深处也掠过一丝惊疑。
两人如同凝固的雕像,在沉默中对峙。
空气仿佛再次凝固,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范闲虽然不明就里,但以其远超常人的机敏,结合现场的气氛和陈萍萍最后那句重话,瞬间便猜到了七八分。
这小子眼珠一转,非但没有紧张,反而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他施施然地走到一张椅子旁坐下,甚至还翘起了二郎腿,双手抱胸,摆出了一副标准的“看戏”姿态。
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好奇与兴味盎然。
只可惜,这房间里既无瓜子花生,也无香茗美酒,让范二少爷这看戏的乐趣,无形中打了些折扣。
他咂咂嘴,颇有些遗憾。
时间,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窗外透进来的光线,在地板上悄然移动着角度。
半个时辰的期限,已悄然流逝了大半。
一直紧绷着脸、如同万年寒冰的陈萍萍,脸上的线条忽然柔和了下来。
他缓缓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那副冰冷威严的面具悄然褪去,重新变回了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带着几分疲惫与沧桑的小老头。
他抬起眼,目光复杂地看着范荡,终于打破了漫长的沉默,问出了那个盘旋在他心头许久的问题:
“你……难道就真的一点都不怕?”
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
范荡闻言,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带着强大自信的笑容。
那笑容仿佛拨云见日,瞬间照亮了整个压抑的房间。
“怕?”他反问道,声音清晰而有力,带着一种俯瞰天下的气度,“陈院长觉得,以我如今的实力,这偌大的天下,还有何事、何人,值得我范荡去‘怕’?”
范家的根基或许尚浅,势力或许还不够庞大。
但他范荡所拥有的力量,是实打实的、足以移山填海的伟力!
他唯一顾忌的,是过早暴露带来的风波,是那些藏在暗处的冷箭可能会伤及他的家人——范建、柳如玉,还有眼前这个看似惫懒实则重情的弟弟范闲。
这份牵挂,是他力量的枷锁,也是他前进的动力。
然而,有顾虑,绝不等于畏惧!
从他决定在陈萍萍面前展露实力的那一刻起,他就从未天真地以为这秘密能永久隐藏。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在这风云诡谲的京都。
问题是,暴露了又如何?
他范荡,怕吗?
叶流云不怕,苦荷不怕,四顾剑不怕,深宫里的那位也不怕。
他们都以自身伟力,成为执棋博弈之人。
他范荡,同样已踏足此境!
拥有了掀翻棋盘、甚至制定规则的力量!
从掌握这股力量的那一刻起,他便不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
他已是执子之人!
这天下虽大,强者虽众,但他范荡,何惧之有?
无非是前路荆棘更多些,需挥剑斩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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