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回去,我有事处理。”
范荡的声音沉静,目光已越过范闲,锁在悄无声息出现的隐蝶身上。
范闲却并未立刻离开,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隐蝶,眼中闪烁着探究的光芒:
“大哥,这就是你手下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头号暗探吧?啧啧,今日终于得见真容,小弟竟从未识得!”
“小人拜见二公子。”隐蝶躬身行礼,刻意压低的声线平稳无波,毫无破绽。
“行,你们忙正事,我这就撤!”
范闲笑嘻嘻地应着,脚步却像生了根,慢悠悠绕着隐蝶踱了半圈,那目光仿佛带着无形的钩子,要将她平平无奇的小厮伪装彻底剥开。
临到门口,他忽地顿住,猛地回头,脸上绽开一个促狭无比的笑容:
“哎,临走前好歹满足一下小弟的好奇心——这位暗探朋友,你究竟是位兄台,还是位姑娘家?”
一身灰扑扑小厮打扮的隐蝶,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连呼吸都似乎停滞了半拍。
“嘻嘻,随口一问,别当真!这位…暗探姐姐……”范闲的身影带着轻快的笑声,消失在楼梯转角。
一直如同古井深潭般沉静的隐蝶,竟下意识地微微侧首,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个消失的背影片刻,才猛然惊醒。
“大人,属下失态!请大人责罚!”她单膝重重跪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起来。”范荡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范闲心思剔透如琉璃。你现身禀报,在他眼中便已是线索。他能猜出你身份,不足为奇。”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隐蝶的伪装,
“倒是你,乔装易容之术,细节处尚需打磨。”
他靠的是超凡感知力,自然无碍,但范闲身为半步九品高手,洞察力同样惊人,必是从某个细微处窥得了端倪。
“属下明白。”隐蝶的声音瞬间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如同冰封的刀锋。
“叛徒在何处?带路。”
隐蝶亲自前来,意味着叛徒身份非同小可,绝非寻常禁军外围人员。
必是他核心班底——虎卫或暗卫中人。
范荡心中已有冷硬的名单,但当他在阴冷潮湿、弥漫着血腥气的秘密囚室看清那张被镣铐锁住的脸时,瞳孔依旧骤然收缩,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攫住了心脏。
“王不二!”
范荡的声音低沉得如同从九幽寒泉中捞出,每一个字都裹着刺骨的冰碴。
他设想过数人,却唯独没想过会是他!
王不二,儋州起便追随他的老兄弟,是他寥寥可数、能托付身家性命的心腹之一,更是宫内那张无形巨网的关键节点,甚至握有部分暗卫的临时调令!
他传递假消息,有这个能力,范荡不意外。
但这背叛本身,却像一柄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他心底最不设防的角落。
“为什么?”范荡逼视着他,三个字如同三柄无形的寒冰之刃,悬在王不二头顶,杀意凛冽如实质。
只要对方答错一个字,下一刻便是身首分离,血溅当场!
王不二没有辩解,没有求饶。
他猛地挣脱左右钳制,拖着沉重的镣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噗通”一声重重跪倒,额头带着决绝的狠劲,狠狠砸向冰冷坚硬的地面,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磕完头,他才抬起头,脸上是彻底的灰败与死寂:
“属下辜负少主信任,罪该万死!别无他求,只求速死!请少主……成全!”
看着王不二一心求死的姿态,范荡仿佛看到了他背后那只无形的手。
如此不加掩饰,如此堂而皇之!这分明是在向他示威!
“宁愿死,也不吐露背后之人?好!成全你!家法——伺候!”
范荡眼中寒光暴涨,再无半分犹豫。
他抬手,掌心真气瞬间凝聚压缩,发出刺耳的嗡鸣,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化为一道凌厉无匹的掌刀,直劈王不二天灵盖!
劲风扑面,死亡的气息瞬间降临!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阴冷、粘稠、如同毒蛇滑过枯叶的气息,毫无征兆地侵入了这方囚禁的空间!
众人只觉眼前光线一暗,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一个穿着深紫色太监袍服、面白无须、身形佝偻的老者,已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立在了范荡与王不二之间。
他看似老朽不堪,身上却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沉重压迫感,仿佛整个囚室的空气都向他塌陷下去。
“洪公公?!”范荡的手下无不骇然失色,倒吸一口冷气。
大内总管洪四庠亲临此地,其意不言自明!
范荡那凝聚着恐怖真气的掌势,硬生生顿在半空,距离洪四庠的额头仅有寸许。
他目光如电,死死锁住洪四庠那张沟壑纵横、毫无表情的脸:“公公的手笔?”
洪四庠眼皮微抬,浑浊的老眼看向范荡,声音尖细平缓,听不出丝毫波澜:“范都统,这话……是对咱家有意见?”
“岂敢!”范荡冷笑一声,话语却锋芒毕露,直指核心,
“江湖传闻天下四位大宗师,三位行踪已知,唯那深居宫墙之内的最后一位,神秘莫测。公公久居大内,侍奉圣驾,可知这位大宗师……究竟是谁?”
这是赤裸裸的试探,更是锋芒毕露的挑衅!
他在逼洪四庠表态。
洪四庠脸上皱纹都未动一下,仿佛戴着一张僵硬的面具:
“咱家不知,亦不想知。咱家也劝范都统一句,这世上的事,知道得越少,活得……越长久。”
他枯瘦的手指随意地朝上指了指,动作轻描淡写,却重逾千斤,
“至于你面前这位奴才……咱家看来,他没错。毕竟给他下令的,是‘上面’……”“上面”二字,轻飘飘落下,却如同两座大山压向范荡心头。
不是奉旨,只是劝告。
但洪四庠的出现本身,就是最明确无误的信号——假传消息、促成范荡与二皇子那场关键会面的幕后推手,正是那位端坐龙椅、俯瞰众生的庆国至高帝王!
洪四庠的姿态再明白不过:这是陛下的意思,你范荡,最好识趣。
“洪公公今日,是奉旨而来?”
范荡依旧不退,气势如出鞘利剑,锋芒毕露,步步紧逼。
“咱家只是来给统领提个醒,分说利害。”
洪四庠微微摇头,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范都统要如何行事,咱家……无权干涉。”
他刻意强调了“无权”二字,将皮球轻飘飘踢回,却也将“陛下的意志”这层无形却重如泰山的压力,推到了范荡面前。
范荡盯着洪四庠那浑浊却深不见底的眼睛看了片刻,凝聚真气的手缓缓放下。
那狂暴的力量瞬间消散于无形,只留下冰冷的空气。
“既然是陛下的意思……”
他声音冰冷,听不出喜怒,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王不二自然无过,反而……有功。”
王不二如蒙大赦,整个人瘫软在地,冷汗早已浸透衣衫,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
刚才那一瞬,他真真切切地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冰冷刺骨。
洪公公若晚来半步……
就在所有人,包括洪四庠那看似松弛的佝偻身躯都透出一丝尘埃落定之意时——
范荡却突然对着洪四庠,郑重地行了一个武者之间最标准的抱拳礼!
“范某这些年,踏遍京都,挑战所有九品高手,未尝一败!”
范荡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龙吟,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终于爆发的狂烈战意,
“如今,只差洪公公一人未曾讨教!”
他目光灼灼,如同燃烧的星辰,周身气势节节攀升,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牢牢锁定洪四庠那看似腐朽的身躯:
“不知公公……可愿赐教?!”
说是“赐教”,但那步步紧逼、锋芒毕露的姿态,已是赤裸裸的宣战!
洪四庠那浑浊的老眼第一次真正聚焦在范荡身上,眯成了一条细缝,缝隙中寒光乍现,如同深渊中探出的毒蛇信子:
“范都统……当真要与咱家动手?”
那平静的声音下,终于透出了一丝冰冷的警告。
“请!”
范荡口中吐出一个斩钉截铁的字,最后一个音节尚未落下,身形已如离弦之箭,裹挟着狂暴无匹的真气,撕裂空气,直扑洪四庠!
既然庆帝已用这等手段试探,撕破了那层心照不宣的默契,那他范荡也无需再隐忍蛰伏!
实力未够时,自当潜龙在渊;如今既已登临山巅,岂能再受这窝囊气?庆帝欲谋天下大宗师?很好!那就让他看看,在这京都之内,是否还藏着足以颠覆他谋划的意外!
范荡的拳头,凝聚着足以开碑裂石、摧山断岳的力量,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眼看就要轰击在洪四庠那看似枯槁、毫无防备的胸膛上——
洪四庠依旧纹丝不动,如同泥塑木雕,仿佛已被这雷霆万钧之势吓得呆滞。
然而,就在那狂暴拳锋距离洪四庠胸前衣襟仅有三寸之遥的刹那!
一股无法形容、沛然莫御的恐怖气息,如同沉睡的远古巨兽骤然苏醒,又如同无底深渊在一瞬间轰然张开吞噬万物的巨口!
轰——!!!
无形的、肉眼可见的冲击波以洪四庠佝偻的身躯为中心,轰然爆发!
空气被瞬间挤压、扭曲,发出震耳欲聋的爆鸣!
范荡脸色剧变!
他感觉自己仿佛撞上了一堵由星辰精金铸就、横亘天地的铜墙铁壁!
凝聚到极致的拳势如同脆弱的琉璃般瞬间溃散!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排山倒海般涌来!
“唔!”他闷哼一声,身形完全不受控制,“蹬!蹬!蹬!”
连退数步!
每一步落下,脚下坚硬的青石地面都如同豆腐般碎裂、下陷,留下深深坑洼!
体内气血翻腾如沸海狂涛,真气乱窜,几欲破体而出!
他猛地抬头,看向那依旧佝偻着身躯、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尘埃的老太监,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近乎颠覆认知的震惊与骇然!
大宗师!!!
这绝非半步大宗师所能拥有的威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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