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吗?”范荡毫无征兆地发问,三个字如同三支冰冷的弩箭,直射李承泽面门,目光更是锐利如刀,不容他有丝毫闪躲。
“当然不是。”李承泽回答得异常干脆利落,几乎在范荡话音落下的瞬间便脱口而出。
他放下茶杯,眼神坦荡地迎上范荡审视的目光,没有丝毫闪烁或迟疑,那份坦然不似作伪。
范荡紧盯着他,捕捉着他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甚至瞳孔的收缩。
片刻,他心中有了判断——李承泽并未说谎。
那么,有能力、有动机、且最符合“皇室中人”身份的嫌疑对象,便只剩下那一位了。
“你套我话?”
李承泽何等聪明,瞬间便反应过来范荡方才那突兀一问的用意,脸上的笑容终于敛去几分,眯起那双狭长的凤眼,带着一丝玩味和审视看向范荡。
“是又如何,二殿下?”范荡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善,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我记得我们之间有过默契。你不得再接触范家其他人。”
他意指范闲,“显然,这位皇子殿下,食言了。”
“哈哈哈!”
出乎意料,李承泽非但没有丝毫被戳穿的窘迫或恼怒,反而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在雅间内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亢奋,
“好!好一个范荡!我就喜欢你这份狂狷不羁!目无尊卑,百无禁忌!令人着迷!”
他身体微微前倾,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压低声音,带着蛊惑般的语调,
“怎么样?范荡,你真不打算助我?”
他话问出口,眼神却下意识地快速扫视了一下雅间四周,似有顾忌。
范荡面无表情,只微微颔首——此处安全,无人监听。
得到确认,李承泽眼中的光芒更盛,如同燃烧的火焰。
他身体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狂热:
“我之前的承诺,永远作数!”他伸出食指,用力点了点桌面,“封王!裂土儋州!永镇一方!那是你的根基之地,从此便是你范家世袭罔替的封地,国中之国!”
一旁的范闲,饶是他心志坚韧远超常人,此刻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瞳孔骤然收缩!
异姓封王?裂土封疆?
大庆开国百年,从未有过此等先例!
这许诺,已非重赏,简直是颠覆祖制的疯狂赌注!
是对皇权根基的动摇!其分量之重,足以压垮任何理智。
“不仅如此!”
李承泽的语速越来越快,情绪愈加激动,仿佛要将胸中积压的野望尽数倾泻,
“内库!整个大庆的钱袋子!尽可交予范闲执掌,本殿下绝不染指分毫!他便是内库真正的主人!若有朝一日……”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烁着对至高权柄的无限渴望,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能荣登九重……”
“殿下觉得自己,”范荡冷冷地打断他,语带毫不掩饰的嘲讽,“有几分胜算?”
这盆冷水并未浇熄李承泽的火焰,反而让他更加亢奋。
他猛地坐直身体,眼神锐利如出鞘之剑,直视范荡,坦承道:
“单凭我如今这点家底,在太子与父皇面前,胜算不足一成。”
他话锋陡然一转,身体再次前倾,几乎越过桌面,声音带着一种致命的蛊惑,
“但若得你范荡倾力相助……”他眼中迸射出惊人的光芒,“可至三、四成!若你能……更进一步,晋入那传说之境,成就大宗师之尊……”
他的呼吸变得异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是近乎疯狂的炽热火焰,那火焰名为野心,也名为绝望。
“那便是六成以上!六成!足以翻天覆地!”
他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如何?范荡!可敢与我赌上这一局?!赌这天下,赌你范家万世基业?!”
胜,则封王裂土,权势滔天,范家成为与国同休的庞然大物。
败,则身死族灭,万劫不复,所有荣耀与血脉尽化齑粉。
雅间内一时落针可闻,只有李承泽粗重的喘息声。
窗外京都的万家灯火映入,在他狂热扭曲的脸上投下明灭不定的光影。
范荡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灯火下投下长长的影子,笼罩住依旧保持前倾姿态的李承泽。
他俯视着这位陷入癫狂的皇子,语气淡漠得不带一丝波澜,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等你真有了坐上那把椅子的资格和实力,再来与我谈条件吧。空口许诺的宏图伟业,不过是镜花水月,毫无意义。”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李承泽因激动而泛红的脸,
“今日之事,看在你未曾真对范闲下死手的份上,暂且揭过。下不为例。”
说完,他不再看李承泽一眼,对范闲示意了一下,转身便走。
范闲立刻跟上,两人一前一后,脚步声在寂静的楼梯上回响。
刚踏出酒楼大门,融入街道的夜色与人流,二皇子李承泽的声音便从他们头顶上方那敞开的窗户里追了出来,清亮、张扬,甚至带着一丝癫狂的笑意,清晰地响彻了半条街:
“范荡!我等着你的答复!随时恭候!!记住,我的承诺,永远有效!!”
这声音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引得周围行人纷纷侧目,惊疑不定地看向酒楼窗口那个模糊的身影,又看向街上的范荡兄弟。
“太阴险了!”
范闲猛地回头,望向窗口那抹模糊的衣角,眉头紧锁,眼中满是愤怒,
“他这是要强行把范家绑上他的战车!让所有人都以为我们与他有染!”
这当街一喊,无论范荡是否答应,在外界看来,范家与二皇子的关系已然是剪不断理还乱。
“不必理会。”范荡步履未停,甚至连头都未曾回一下,声音平静得如同在谈论天气,
“他已在悬崖边起舞,身后便是万丈深渊。庆帝的逼迫日甚一日,他行事早已悖于常理,歇斯底里。做出什么,都不足为奇。”
他心中清楚,这或许正是那位深宫中的帝王,对二皇子,也是对范家的一场冷酷考验。
兄弟二人沉默地走在回府的路上,京都的夜风带着凉意。
行至一处相对僻静的街角,灯笼的光晕将影子拉得细长。
无声无息间,一道身影如同从墙角的阴影中析出,又仿佛原本就站在那里。
隐蝶,那个曾出现在酒楼的年轻伙计,此刻恭敬地立于范荡身侧一步之外,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
“少主,叛徒已现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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