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年琴斋。晨光熹微。
第一缕惨白的天光艰难地挤过蒙尘的窗棂,吝啬地涂抹在冰冷的榆木琴案和那张黝黑温润的“九霄环佩”上。空气里沉檀的余烬早已散尽,只留下彻夜未眠的冰冷死寂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松香气息。
林清漪枯坐在琴案前,姿势几乎与昨夜癫狂初歇时无异。背脊依旧挺直,却透出一种被抽空般的僵硬。月白色的汉服下摆拖在冰冷的地面上,沾染了灰尘,如同她此刻被反复碾轧的灵魂。脸色苍白如纸,眼下是浓重的、无法掩饰的青黑色阴影。嘴唇干裂,甚至渗出了一丝暗红的血痂。
唯一不同的,是她的指尖。
那双曾因绝望和愤怒而颤抖失控的手,此刻却异常稳定,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悬停在冰冷的琴弦之上。指尖微微泛红,带着长时间按压揉弦留下的细微印记,还有昨夜泪水风干后留下的、不易察觉的盐渍。
她的目光,不再是死死钉在琴谱上的挣扎,而是落在面前摊开的、那几页如同有魔力般的《鹤鸣九皋》残谱上。眼神空洞而疲惫,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执拗光芒。一夜。整整一夜。她在看守冰冷目光的无声注视下,在巨大的屈辱和恐惧中,如同着魔般一遍遍重复、摸索、试图抓住那几段残谱中蕴含的古老神韵。
困倦如同沉重的铅块,拖拽着她的意识。每一次眼皮沉重地合上,又被指尖残留的琴弦触感和脑海中盘旋的古老旋律强行拽回现实。身体僵硬冰冷,胃部因饥饿而隐隐抽痛。可她不敢停。仿佛一旦停下,那刚刚抓住一丝感觉的琴音,那支撑着她没有彻底崩溃的唯一稻草,就会瞬间消散。更怕…一旦停下,门外那如同跗骨之蛆的冰冷目光,会再次将她拖回那纯粹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深渊。
琴音早已停止。只有指尖偶尔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拂过琴弦,发出一丝几不可闻的、如同叹息般的颤音。
“吱呀——”
一声轻微的门轴摩擦声,打破了死寂。
厚重的黑漆木门被从外面推开一条缝隙。看守之一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依旧是那副如同铁铸般的冰冷表情。他没有走进来,只是将一个简陋的粗瓷碗放在了门口冰冷的地面上。
碗里是稀薄的、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白粥。上面漂浮着几片腌得发黑的咸菜叶子。没有热气,散发着隔夜食物冰冷的馊味。
看守放下碗,甚至没有看林清漪一眼,如同完成一件机械的任务,无声地退了出去,重新关上了门。
那碗冰冷浑浊的粥,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林清漪指尖最后一丝虚幻的暖意和专注。巨大的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她的心脏!囚徒的待遇。猪食般的施舍。提醒着她此刻卑微如尘的处境。
她猛地闭上眼,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指甲再次深深掐入掌心,试图用尖锐的疼痛来对抗这无孔不入的羞辱和冰冷!胃部的痉挛更加强烈,空荡荡的胃袋发出无声的抗议。
吃?
还是不吃?
尊严在饥饿和冰冷的现实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祖父的遗愿,琴斋的传承,在这碗冰冷的馊粥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巨大的悲凉和无力感淹没了她。她死死地咬住下唇,尝到了更浓郁的血腥味。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眼眶火辣辣的刺痛。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冰冷的绝望再次吞噬时,门外看守冰冷的、毫无感情的声音,如同机械般清晰地穿透了门板:
“沈先生吩咐:”
“琴,要调。”
“弦,松了。”
弦松了…
又是这句话!
如同昨夜他踏入琴室时,那漫不经心却又直指核心的第一句话!
林清漪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一道无形的电流击中!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向琴案上的“九霄环佩”。七根琴弦在微弱的晨光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昨夜她心神剧震之下,只顾着发泄和摸索琴谱,根本没有心思去注意琴弦的状态!
此刻被点醒,她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指,极其轻微地拨动了一下宫弦(第一弦)——
“嗡…”
一声沉闷、缺乏清越感的颤音响起。
果然!音高偏低!弦真的松了!
一丝极其荒谬、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瞬间击中了她!
那个如同恶魔般掌控一切的男人…他…他昨夜并非只是随意点评!他甚至…连这张琴的状态都洞若观火?!
巨大的震惊和被彻底看透的无力感,混合着看守那句冰冷的“沈先生吩咐”,像一把重锤,狠狠砸碎了她最后一点强撑的、摇摇欲坠的抵抗意志!
琴要调…
弦松了…
这简单的指令,像一道不容置疑的律令,也像一个…为她此刻的困顿和迷失递来的、带着冰冷施舍意味的台阶?
林清漪呆呆地看着那张黝黑的古琴,看着那几页泛黄的残谱,再看看门口地上那碗冰冷浑浊的馊粥。屈辱、饥饿、对琴音的渴望、对传承的执念、以及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无力感…在她胸腔里疯狂撕扯!
最终。
在极致的沉默和内心剧烈的天人交战之后。
林清漪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被彻底抽空灵魂般的麻木,弯下了她那一直挺得笔直的脊梁。
她站起身,脚步虚浮地走向门口。
没有看那个看守。
甚至没有看那碗粥。
她只是极其缓慢地、如同耗尽最后一丝力气般,蹲下身,伸出冰冷颤抖的手,端起了那碗冰冷的、散发着馊味的粗瓷碗。
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和粗糙的碗沿,如同最后的审判。
她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
然后,她低下头,如同吞咽最苦涩的毒药般,极其艰难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开始吞咽那碗冰冷浑浊的白粥。
泪水,无声地滑落,滴落在浑浊的粥汤里,消失不见。
无声的弦动,终究抵不过冰冷的现实。
妥协的烙印,在晨光中,无声地刻下。
…
云顶府邸,顶层主卧。
厚重的遮光窗帘隔绝了外界的天光,营造出一种如同深夜般的静谧。顶级埃及棉被褥柔软得如同云朵,将余幼薇纤细的身体温柔地包裹其中。她侧蜷着身体,乌黑的长发如同海藻般散落在枕畔,几缕发丝黏在汗湿的额角。清秀的眉头在睡梦中依旧微微蹙着,仿佛还沉浸在昨夜那场酣畅淋漓又耗尽心力的“音乐课”带来的余韵中。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随着平稳深长的呼吸微微颤动。素净的脸颊上还残留着一丝未褪尽的红晕,如同初绽的桃花,在沉睡中透出一种毫无防备的、惊心动魄的脆弱美感。
宽大的丝质睡裙领口因为她侧卧的姿势微微敞开,露出一侧线条优美的圆润肩头和一小片光洁细腻的背部肌肤,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莹润如玉的光泽。一只手臂无意识地伸出被外,纤细的手腕搭在床沿,指尖微微蜷曲,仿佛在睡梦中仍想抓住那些流动的音符。
沈清风的身影无声地出现在卧室门口。他没有进去,只是静静地倚靠在门框上。高大的身影几乎融入门边的阴影,只有深邃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沉睡的少女身上。
他的眼神沉静依旧,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但此刻,那潭水深处似乎少了些惯常的冰冷审视,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专注。他的目光掠过她微蹙的眉头,落在她因呼吸而微微起伏的肩头,再滑向她搭在床沿那只纤细脆弱的手腕。空气里弥漫着她身上淡淡的、如同雨后青草般的清新体香,混合着顶级床品洁净阳光的气息。
没有言语。
没有动作。
只有一片守护般的、近乎凝固的寂静。
时间在沉睡的呼吸声中缓慢流淌。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感受到那无声却强大的存在感,或许是梦境告一段落,余幼薇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轻颤动了几下。
沈清风的目光瞬间变得更加沉静锐利,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
余幼薇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琥珀色的瞳孔里还带着浓浓的睡意和初醒的茫然,如同蒙着一层薄雾。她无意识地眨了眨眼,视线逐渐聚焦,然后…毫无预兆地撞进了门口阴影中那双深邃平静的眼眸里!
“啊!”?一声短促而惊慌的低呼猛地从她喉咙里冲出!如同受惊的幼鹿,她瞬间完全清醒!身体下意识地弹坐起来,手忙脚乱地拉高滑落的薄被,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写满惊惶和羞赧的大眼睛,死死地盯着门口那个如同幽灵般出现的男人!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他…他什么时候在那里的?!看了多久?!
沈清风对于她的剧烈反应似乎毫无意外。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波动。只是在她惊惶的目光注视下,极其自然地、如同完成既定程序般,迈开长腿,沉稳地走进了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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