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里,伸手不见五指,周围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腐臭味,萧逸掌心的温度透过交握的指缝渗进祁瑶手心里。
那触感,就像温热的水流淌过冰冷的石头。
她的指尖像浸在冰水里,抖得他心尖发颤——那是方才李殇催动“九幽冥火”时,祁瑶为替他挡下一记黑芒,强行运转内息导致的寒症发作。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手指的颤抖,如同寒风吹过树叶的簌簌声响。
“瑶瑶的手怎么这么凉?”他喉结滚动,借着方才“追魂散”炸开的星火余光,看见她睫毛上挂着未坠的泪,像沾了晨露的蝶翼。
微弱的星火下,那晶莹的泪珠闪烁着微光,格外刺眼。
祁瑶仰头望他,瞳孔里映着他泛红的眼尾,那是方才替她扛下大部分压力时,血管迸裂的痕迹。
在这黑暗中,他那泛红的眼尾如同两团燃烧的小火苗。
“我不冷。”她吸了吸鼻子,反而将他的手往自己心口按,“你听,这里跳得多快——比在太医院值夜时,你偷偷往我药炉里塞桂花糕那会儿还快。”她的心跳声,急促而有力,像鼓点一般敲击在他的掌心。
萧逸喉间发紧。
三个月前在御药房后巷,他确实往她捣药的石臼里丢过沾着露水的桂花,被她拿药杵追着打了半条长廊。
可此刻,她的心跳透过单薄的中衣撞在他掌心,一下比一下急,倒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撞开这方吃人的黑暗。
“再忍忍。”他低头用鼻尖蹭了蹭她发顶,那里还沾着方才混战中溅上的药粉,是她常用的紫苏香,那股清香在这腐臭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新。
“等破了这禁术,我背你去西市喝姜茶,要加双份蜂蜜的——”
话音未落,祁瑶突然闷哼一声。
萧逸察觉她手腕的脉搏骤然紊乱,抬头正见黑雾里窜出几缕幽蓝火舌,正舔舐她后颈——那是“九幽冥火”最阴毒的地方,专挑人最薄弱的命门攻。
幽蓝的火舌发出“滋滋”的声响,仿佛是恶魔的低吟。
“操他娘的!”萧逸骂了句粗口,这是他跟市井泼皮学的,从前祁瑶总嫌他没规矩,此刻倒成了泄愤的利器。
他望着祁瑶后颈被灼出的红痕,耳中嗡鸣,只剩一个念头在炸响: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她会被这鬼地方抽干最后一丝生气。
“瑶瑶,抓紧我。”他突然松开她的手,祁瑶指尖一空,惊得要去抓他衣袖,却只碰到一片猎猎作响的衣角。
那衣角在黑暗中飘动的声音,像是在催促他快些行动。
萧逸的软剑在黑暗中划出银弧,那是他用祁瑶送的寒铁重铸的,剑鞘上还刻着两人名字的合字——此刻这抹银光像一把刺向黑暗的刀,“我去拆了那老东西的阵眼!”
“萧逸!”祁瑶踉跄着要追,却被地面凸起的石棱绊得险些摔倒。
地面崎岖不平,石棱尖锐而粗糙,硌得她膝盖生疼。
她扶着发疼的膝盖抬头,只见黑暗深处炸开一团刺目黑芒,夹杂着金属交击的脆响。
那黑芒耀眼得让人睁不开眼,金属交击声清脆而响亮,仿佛是命运的警钟。
那是李殇的骨笛,他总爱说这是用百具婴孩腿骨磨的,此刻正与萧逸的软剑撞出火星。
火星四溅,像夜空中短暂绽放的烟花。
“小杂种!”李殇的声音带着血沫子的腥气,“你以为你那点三脚猫功夫——”他心中暗自想着,这个小子竟然敢坏他的好事,绝不能让他得逞。
“闭嘴!”萧逸的软剑缠住骨笛,反手一绞。
他能听见自己血管跳动的声音,比战鼓还响,眼前闪过祁瑶在太医院替小皇子治病时的侧影,闪过她在他受伤时红着眼替他敷药的模样,闪过她方才说“不后悔”时发亮的眼睛。
这些画面像火种,烧得他丹田的气海翻涌,原本只能运转小周天的内息,此刻竟顺着奇经八脉冲了个遍。
“破!”他大喝一声,软剑尖端突然泛起青光——那是祁瑶去年用天山雪蚕为他温养的剑纹,此刻因他近乎癫狂的杀意而觉醒。
骨笛应声而断,李殇的惨叫声比方才更凄厉,“你、你怎么可能——”
“因为她在等我。”萧逸擦了擦嘴角的血,那是方才被骨笛碎片划伤的。
他踩着李殇的手腕逼近,软剑抵住对方咽喉,“你以为用童男童女血祭就能操控天地?你根本不懂,这世间最烈的火,从来不是什么幽冥鬼火。”
李殇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见萧逸身后的黑雾正在退散,像被风吹散的墨汁,露出一角淡紫色的天空。
而在那天空下,祁瑶正扶着一株重新抽芽的花树,朝他拼命挥手——她后颈的红痕淡了,眼尾还挂着泪,却笑得比春月还亮。
“萧郎!”她喊他的乳名,这是只有两人独处时才会用的称呼,“小心他怀里的玉牌!”
萧逸本能后仰,正见李殇从衣襟里掏出块黑玉,上面爬满暗红纹路。
那是禁术的核心,他曾在祁瑶的医书里见过——“血祭玉”,需以施术者心头血喂养,反噬时会将所有怨气缠在最近的活物身上。
“同归于尽吧!”李殇疯了似的将玉牌砸向萧逸。
萧逸想躲,却见玉牌的轨迹偏了——祁瑶不知何时冲了过来,用身子替他挡下这一击。
黑玉撞在她左肩,发出骨裂的脆响,她却笑:“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受伤,所以才要抢在你前面——”
“祁瑶!”萧逸接住她下坠的身子,感觉掌心一片湿热。
那温热的鲜血,带着她的温度,让他的心猛地一揪。
她左肩的衣裳被黑玉灼穿,血肉翻卷着渗出血沫,连带着他的前襟都染透了。
血腥气弥漫在空气中,刺鼻而浓烈。
李殇的笑声还在耳边,可萧逸听不清了,他只能听见祁瑶的心跳,一下比一下弱,弱得他喉头发酸。
他满心都是恐惧和自责,后悔自己没能保护好她,要是自己再快一点,再强一点就好了。
“别怕。”祁瑶伸手摸他的脸,指尖沾着血,却还是温的,“我包里有‘续筋散’,在右边暗袋——”
萧逸抖着手翻出药瓶,倒出药粉撒在她伤口上。
药粉遇血即凝,血倒是止住了,可她的眼皮越来越沉。
他急得轻拍她脸颊:“瑶瑶,别睡,跟我说话,说你要喝姜茶,说你要骂我又闯祸——”
“萧逸。”她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气小得像片叶子,“我疼。”
这两个字像重锤砸在他心上。
他红着眼将她抱得更紧,额头抵着她额头:“我知道,我知道,等出了这鬼地方,我天天给你揉肩,揉到你不疼为止——”
“不是肩疼。”她睫毛颤了颤,凑到他耳边,声音轻得像叹息,“是这里。”
她的手指按在他心口。
那里的心跳快得要冲出胸膛,撞得她指尖发麻。
萧逸突然反应过来,喉结滚动着低头,正撞进她湿漉漉的眼睛里。
她眼尾泛红,唇瓣因为失血而发白,却带着股勾人的甜:“我疼,所以萧郎要哄我。”
哄人的法子有很多种。
萧逸以前总爱变着法儿逗她笑,此刻却觉得,最能哄她的,是用自己的温度去暖她的凉。
他低头吻她,从额头到眼尾,再到发颤的唇瓣。
祁瑶轻轻回应着,左手勾住他后颈,右手攥着他腰间的玉佩——那是他们定情时交换的,刻着“生死与共”四个字。
黑暗彻底退去了。
天光从云层里漏下来,照得满地残花像铺了层碎金。
那金色的光芒洒在身上,暖烘烘的。
祁瑶的伤口在愈合,虽然还疼,却比不上此刻涌遍全身的热。
她能感觉到萧逸的手在她背上轻轻摩挲,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她脊椎,烫得她颤了颤,缩进他怀里更紧些。
“瑶瑶。”他声音哑得厉害,在她耳边低唤,“我是不是太急了?”
“急什么?”她仰头看他,眼波流转,“你从前给我送桂花糕时,不也急得把整筐花都撒我药炉里?”
萧逸被她逗得笑出声,低头又吻她:“那回你拿药杵砸我,现在倒敢提了?”
“现在你打不过我。”她指尖戳他胸口,却在碰到他发烫的皮肤时顿住。
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连空气都变得黏腻。
那黏腻的空气,带着两人的体温和气息,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祁瑶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同样剧烈,能闻到他身上混着血味和药香的气息——那是属于萧逸的,独属于她的味道。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清越的笛声。
那声音像山涧清泉,却带着股说不出的冷。
那笛声清冷而悠扬,仿佛能穿透人的灵魂。
祁瑶浑身一僵,萧逸也停下动作,两人同时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里是片被黑雾侵蚀过的桃林,此刻桃花正重新绽放,可笛声却像根细针,扎得人后颈发寒。
“谁?”萧逸将祁瑶护在身后,软剑重新出鞘。
祁瑶拉住他手腕,摇头:“不是李殇的气息——这笛声,我好像在太医院的古卷里见过……”
笛声又响了一声,比方才更清晰。
这次祁瑶听清了,那调子是《阳关三叠》,但尾音却拐了个诡谲的弯,像在唱什么悼词。
萧逸皱眉:“不管是谁,敢打扰我们——”
“等等。”祁瑶按住他手背,“这笛声……在引我们过去。”
两人对视一眼。
萧逸替她理了理乱发,将软剑收进鞘里:“要去看看吗?”
“去。”祁瑶攥紧他的手,“但你走前面。”
“好。”萧逸笑着点头,拉着她往桃林深处走去。
身后,李殇的尸体正在化作黑灰,而前方,笛声仍在悠扬地飘着,像根线,牵着他们走向未知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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