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萧逸牵着祁瑶的手往山下走。
他掌心还留着方才抱她时的温度,指腹蹭过她腕间细汗,像蹭过一片沾露的花瓣。
“方才在洞里你说记着胡饼,”他侧头看她发梢沾的雾珠,那水珠子晶莹剔透,在晨光中泛着微芒,“西市那家张记的胡饼,得赶在卯时前到,晚了可要排半条街的队。”
祁瑶仰头望他,眼尾还带着点未褪的红,倒像是被晨雾浸湿的杏花枝头:“你倒记得清楚——上回为买那胡饼,你排了半个时辰,偏我在药庐等得急,你倒好,把热乎饼揣怀里捂温了才送来。”
她手指悄悄勾住他袖口,布料上的褶皱微微一紧,“后来药庐里全是芝麻香,连陈老医头都凑过来说‘小萧这是拐了哪家的糖人’。”
萧逸耳尖发烫,正想回嘴,忽然听见林子里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
他脚步一顿,护着祁瑶退后半步。
晨雾里的鸟雀扑棱棱惊飞,翅膀拍打的声音像针扎进空气,惊得他后颈寒毛根根竖起——这动静不是野兽,是人。
“哟,小两口儿挺恩爱啊?”
沙哑的嗓音裹着腥气撞进耳膜,像是从腐烂的树洞里爬出来的声音。
七八个身影从雾里踱出来,为首的络腮胡扛着柄开了刃的狼牙棒,棒尖还挂着半片碎布,不知是哪家百姓的衣襟,布角在风中轻轻晃动,仿佛还在哭泣。
他身后的喽啰们握着砍刀、木棍,刀面泛着青黑,显然许久没擦过。祁瑶鼻尖轻颤,闻到了一股混杂着铁锈与腐叶的味道,那是血干涸后的气息。
祁瑶的指尖在萧逸掌心收紧。
他低头看她,见她眼睫轻颤,却仍强作镇定地抿着唇。
这副模样让他想起上个月在药庐,她给被蛇咬的孩童敷药时,明明自己最怕蛇,偏要咬着牙说“不碍事”。
“几位这是?”萧逸松开祁瑶的手,往前半步挡住她。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不是怕,是怒——方才洞里那些孩童的魂魄还在他光剑里发烫,此刻见着这伙占山为王的恶徒,胸腔里的火“轰”地窜起来。
络腮胡嗤笑一声,狼牙棒往地上一杵,震得碎石乱跳:“小崽子挺懂规矩?
把身上值钱的玩意儿全交出来,爷几个留你们条命。”他斜眼瞥见祁瑶腰间的药囊,皮革表面还残留着昨夜雨水的痕迹,“那绣着银杏的布袋子也递过来,指不定装着金叶子呢。”
祁瑶攥紧药囊,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这药囊是她十四岁入太医院时,母亲用陪嫁的蜀锦缝的,里层还绣着“平安”二字。
她正想开口,萧逸已先一步冷笑:“我们身上就几吊铜钱,够买你们棺材板么?”
“嘴硬!”络腮胡挥了挥手,喽啰们怪叫着围上来。
刀风带起的腥气裹着晨雾灌进鼻腔,祁瑶闻见铁锈味,胃里直犯恶心——那是刀上未干的血。
她下意识去摸袖中银针,却被萧逸轻轻按住手腕,他的手掌依旧滚烫,像刚出炉的炭火。
“别怕。”他侧头冲她笑,眼尾的红痣像点着的火星,“你且看我。”
话音未落,萧逸足尖一点,整个人如离弦之箭冲向络腮胡。
他右拳凝起金光——方才吸收孩童魂魄时,光剑里的力量还在他血脉里翻涌。
这一拳没打实,擦着络腮胡耳畔轰在地上。
“轰!”
碎石飞溅,地面裂开蛛网状的纹路。
最前面的两个喽啰被气浪掀翻,撞在树桩上直哼哼。
络腮胡踉跄两步,狼牙棒“当啷”落地,脸上的横肉直颤:“你、你这是...仙术?”
祁瑶望着萧逸背影,喉间发紧。
他的衣摆被气浪掀起,露出腰间她亲手绣的银杏纹汗巾——那是去年他生辰,她熬了三夜绣的。
此刻那抹鹅黄在晨雾里晃,比任何法宝都让她安心。
“仙术?”萧逸弯腰捡起狼牙棒,指节捏得发白,金属的冷意透过手套传进骨髓,“我这是替那些被你们抢过、伤过的百姓,讨个公道。”他话音未落,棒身突然爆发出刺目金光,吓得喽啰们连滚带爬往后退。
络腮胡见势不妙,抄起地上的刀就要往祁瑶那边冲。
祁瑶早有准备,脚尖在地上一勾——方才趁乱,她已将碾碎的曼陀罗籽混着晨露撒在泥里,此刻湿滑的地面成了最好的陷阱。
络腮胡“扑”地摔了个狗啃泥,刀刃扎进土里,离祁瑶的绣鞋不过三寸。
“臭丫头!”他抹了把脸上的泥,刚要爬起来,萧逸的脚尖已抵住他后心。
“说,你们在这山里劫了多少人?”萧逸的声音冷得像冰锥,“那些被抢的百姓,可还有活着的?”
络腮胡浑身发抖,哪还有方才的狠劲:“大、大爷饶命!
我们就劫过三回...上回那对卖布的夫妻,我们就抢了两匹绢,没、没杀人...”
祁瑶蹲下身,从他怀里摸出个油皮纸包。
打开一看,里面是半块桂花糕,还沾着泥。
她鼻子一酸——这该是哪个喽啰藏给家里小娃的,方才逃跑时掉出来的。
“把身上的草药全交出来。”她扯下络腮胡的腰带当绳子,将几个喽啰捆成一串,“我知道你们劫过药商,那些治外伤的金创药、祛毒的黄连,都在哪?”
半个时辰后,萧逸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里面装着五瓶金创药、两包黄连,还有半袋没拆封的芝麻——祁瑶说这是给张记胡饼铺子的,算他们“替天行道”的利息。
“方才你那招震地的,可真俊。”祁瑶揪着他衣袖往山外走,嘴角压都压不住,“我在太医院学了十年医理,都没见过这样的‘治病’法子。”
萧逸被她夸得耳尖通红,正想说什么,忽然停下脚步。
前方的山道被一团浓雾截断。
那雾不是晨雾,浓得化不开,像有人拿墨汁在空气里搅过。
雾中传来细碎的声响,像是有人在低语,又像是野兽磨牙。
祁瑶攥紧他的手,药囊里的银针硌得掌心发疼。
萧逸摸出光剑,剑身微微发烫——这是他吸收魂魄后,第一次有这样的反应。
“走。”他将布包往肩上提了提,声音沉稳,“先去西市吃胡饼。吃完...再探这雾。”
晨雾渐散,山风卷起他的衣摆。
远处传来胡饼铺子的吆喝声,混着雾中若有若无的低吟,像首没谱完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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