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杯坠地的脆响还在耳畔回荡,苏牧盯着石桌上四分五裂的瓷片,月光在锋利的裂口凝成霜刃。宁承煜的呼吸声突然变得很轻,轻得像他们脚下那片被惊起的尘埃。
看来我们等不到蝴蝶扇动翅膀了。苏牧弯腰拾起最大那块瓷片,指腹擦过釉面下若隐若现的冰裂纹,宁大人觉得,是东风压倒了西风,还是西风
苏公子。宁承煜解下腰间玉佩放在石桌上,羊脂玉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蓝,三更天该去取你要的东西了。
藏书阁的霉味混着檀香,苏牧用银簪挑开《景隆手札》的绢布封面时,一只潮虫从装订线里仓皇逃窜。当翻到记载海外贸易的章节,他的指甲突然陷进纸张夹层——泛黄的桑皮纸下竟藏着张极薄的羊皮,五大洲轮廓用朱砂勾勒得清清楚楚。
有意思。他摸出袖中萧玉娆新制的航海罗盘,指针正微微震颤着指向地图某处。罗盘底座刻着今晨才验算出的经纬度:北纬3854,与羊皮上标注的泉州港分毫不差。
窗外传来三声鹧鸪叫。
萧玉娆提着琉璃灯站在船坞阴影里,身后新造的福船龙骨泛着铁锈味。她将一叠算稿塞进苏牧怀中:红绡送来的西域星图,与我的计算结果误差不超过半度。算稿边角还沾着墨迹,最新一页画着标准的正弦函数曲线。
二小姐。苏牧突然抓住她手腕,你相信这世上有群疯子,早在我们出生前就画完了整个世界吗?
琉璃灯啪地炸了个灯花。
他们同时发现对方瞳孔里映着的不是灯火,而是某种更为炽亮的东西。船坞深处传来工匠敲打铆钉的声响,像某种古老的心跳。
子时的梆子刚敲过第一响,宁承煜的玄色轿辇已停在苏府角门。他披着件没有绣纹的素绒大氅,递来的乌木匣却烫得惊人。掀开衬缎那刻,苏牧听见自己后槽牙咬紧的声音——鎏金怀表的齿轮间卡着片枯叶,表盘背面MadeinSwitzerland的刻痕清晰如新。
先母说这是天外客的遗物。宁承煜的指尖抚过表链断裂处,二十年前,有艘铁船出现在胶州湾。
更漏滴下的水珠在青砖上洇出深色痕迹。苏牧突然笑起来:宁大人可知,瑞士在欧罗巴的雪山深处?
我知道它比《坤舆万国全图》早出现两百年。宁承煜解开发冠,一缕白发刺目地垂在鬓边,也知道太子书房藏着半部《国富论》。
远处传来巡夜人的灯笼没入水塘的闷响。萧玉娆的罗盘在桌上疯狂旋转,最终停在正北方向。羊皮地图的南海区域,有个用银粉标记的小岛正在月光下幽幽发亮。
苏牧摩挲着怀表背面的刻痕,突然想起红绡临行前说的话:当你们看见世界的全貌时,棋子就该变成棋手了。
第一缕晨光穿透窗纸时,三人面前的茶汤已冷透。航海图、星算稿与怀表在案几上拼出诡异的和谐,像幅等待解读的谶图。宁承煜的白发在朝阳中愈发显眼,他忽然将茶汤泼在羊皮地图上。
墨迹晕染开的刹那,泉州港旁边浮现出串褪色的数字:1949.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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