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的春泥泛着新翻苜蓿的清甜,混着湿润的草木气息钻进甲胄缝隙。妘熊踩着没过脚踝的田埂,铠甲胫甲碾碎土坷垃的声响惊飞了几只斑鸠。他忽然停步,弯腰从腰间解下新制的剑穗——穗子上金黄麦穗绕着银犁的刺绣,正是姬无名昨夜在暖阁对着《农桑图》熬红双眼的成果。粗糙的手掌捏着柔软的缎面,他小心地将剑穗拆开,把绣着麦穗的缎条铺在泥泞处,权当临时的踏脚石。“大祭司,踩这儿。”他耳尖发红,铠甲甲片因蹲伏发出细碎的“咔嗒”声,像怕惊碎了这方新翻的土地。姜月望着他刻意放轻的动作,忽然想起冬至祭典时他劈开火星的模样,此刻却为了她不沾泥点,甘愿拆了新剑穗。木屐碾过干燥的稻草时,她听见秸秆断裂的轻响,混着他铠甲下隐约的心跳。
姬无名的竹篓在肩头晃出细碎的响,篓里蜜渍梅子的酸甜味飘出来,混着艾草香饼的清苦。他小跑着追上,发间木樨花簪的细链扫过竹篓边缘,晨露顺着花瓣滚落在绣着月神纹的纱巾上:“早膳时您说嗓子有点痒,我让膳房煮了薄荷水灌在琉璃瓶里,就在篓子第三层。”说着掀开篓口的蓝布,露出压在最底下的青铜小镜——镜面刻着妘熊画的简笔耕牛,说是能“照走田间湿气”。
风昊的月白色广袖已沾满泥点,却在弯腰查看麦苗时显得格外鲜活。他握着狼毫的手悬在竹简上方,笔尖滴下的墨点恰好落在“夫郎协理”的条款旁:“李大叔,您看这麦苗间距,可是按您家大哥改良的‘七寸疏苗法’?”他抬头时,眼尾泪痣沾着草屑,却笑得像偷了蜜的孩童,“去年霜灾那回,要不是您家夫郎在垄沟里铺了碎陶片,这麦子怕早涝死在雪底下了。”
老农夫搓着沾满春泥的手,身后几个戴斗笠的男子往前凑了凑,袖中露出半截绣着麦穗纹的护腕——正是上个月姬无名随雪梨膏分发的“春耕护腕”。最年轻的那个摸了摸护腕边缘的针脚,忽然开口:“大祭司,咱村的汉子如今都会绣田垄图了,赶明儿能把这手艺绣到稻草人上不?”他耳尖发红,却在姬无名笑着点头时,从怀里掏出块绣着歪扭耕牛的帕子,“我婆娘说,比她绣的还结实。”
土地庙的飞檐在桃林深处若隐若现,妘熊的剑柄突然发出轻颤。他盯着庙前石碑上的刻痕,耳尖瞬间红透——“男子绣花,有违天纲”八个字歪扭地刻在碑脚,旁边还堆着几束枯萎的木樨花,显然是被人刻意损毁的供奉。铠甲甲片因攥紧剑柄发出“咯吱”声,他却在姜月抬手按住他手腕时,立刻像被抽走力气般松开手。
“无妨的。”姜月指尖抚过冰冷的刻痕,忽然从袖中掏出姬无名昨夜新制的护目符——巴掌大的帕子上,妘熊的简笔耕牛、风昊的隶书“耕”字、还有她自己画的麦穗,歪歪扭扭却充满生气。帕子中央裹着妘熊磨了整夜的青铜眼瞳,边缘用风昊的狼毫描了圈农谚:“春泥护根,人心护耕”。
“风大人,”她转头望着正往竹简上画耕牛的风昊,“劳烦在碑背面刻首诗吧,就写‘男子握犁亦握针,耕得良田绣得春’。”风昊挑眉一笑,折扇“啪嗒”敲着碑身:“再加句‘神宫律例非天规,人间烟火即神恩’如何?”他蹲下身,狼毫蘸着新磨的朱墨,在碑阴画了幅小画——戴斗笠的男子左手握犁,右手持针,脚边卧着妘熊模样的耕牛,头顶飘着姬无名绣的云纹。
桃林深处传来牧童的短笛声,惊落几瓣粉白的花。姬无名忽然想起什么,从竹篓底层掏出个油纸包:“给李大叔的,新烤的苜蓿饼,加了妘熊猎的野蜂蜜。”老农夫接过时,油纸内层露出他连夜绣的田垄图,每个田块里都藏着极小的“安”字。远处戴斗笠的男子们围过来,护腕上的麦穗纹在春风里轻轻摇晃,像一片绣在人间的、会呼吸的律例。
妘熊蹲在石碑旁,用剑穗上的银线修补着被损毁的木樨花束。他粗糙的手指捏着细针,忽然想起姬无名教他绣麦穗时的场景:“神卫大人,针尖要顺着麦芒的方向,就像您挥剑时顺着风的走向。”此刻银线在石碑前晃出细碎的光,他忽然明白,所谓革新从来不是劈开旧规的重剑,而是像这样,用细针密线,把人心的温度,绣进每道被踏过的田埂。
姜月望着田埂上的三人:妘熊低头修补花束,铠甲阴影里露出半截绣着耕牛的护腕;风昊半跪在碑前作画,广袖沾满春泥却笔走龙蛇;姬无名正挨个给农夫们别上木樨花簪,指尖的针孔还贴着止血的棉片。春泥在阳光下蒸腾着热气,将他们的影子融在泛青的麦田里,分不清哪道是执剑的影,哪道是握笔的痕,哪道是持针的光。
当第一只布谷鸟的啼声响彻桃林时,土地庙的石碑已焕然一新。正面的“天纲”刻痕旁,妘熊用剑穗银线绣了圈麦穗,风昊的朱墨诗行在碑阴流淌,姬无名的护目符被郑重地系在碑顶。
庙内的月神像缺眼处泛着冷光,姬无名踮脚替姜月戴上纱巾,忽然从竹篓底层摸出个锦囊:“这里面是……是用妘熊的剑穗穗尖、风昊的狼毫笔锋,还有我的帕子边角做的‘补神符’。”他声音轻得像柳絮,“母妃说,诚心能补月神的眼。”
妘熊的喉结滚动,悄悄将青铜眼瞳塞进神像眼眶。眼瞳内侧刻着极小的“同辉”二字,是他用重剑在马厩的铁砧上刻了整夜,掌心的血泡蹭得眼瞳边缘发红。当眼瞳卡进凹槽的瞬间,庙内忽有微风拂过,将姬无名发间的木樨花吹落在神像掌心,像句无声的神谕。
午间歇在老槐树下,姬无名变戏法般从竹篓里掏出三层食盒:底层是妘熊猎的野兔肉,用春耕图纹的荷叶包着;中层是风昊改良的麦饼,饼面印着“男耕女织”的小楷;顶层是他自己蒸的苜蓿糕,每块都捏成月神铃的形状,绿色的叶汁染得指尖发亮。
“小王爷这手艺,该去开膳食殿。”风昊咬着麦饼,忽然指着妘熊铠甲上的泥点,“神卫大人的剑穗刚才救了只掉进田沟的雏鸟,现在穗尖还沾着鸟羽呢。”
妘熊慌忙转身,铠甲撞得槐树沙沙响。他望着田埂上蹦跳的麻雀,忽然想起今早姬无名蹲在药庐替雏鸟包扎翅膀的模样,耳尖的红一直漫到脖颈:“卑职只是……只是怕鸟粪弄脏大祭司的祭服。”
午后巡视蚕房时,几个绣娘围上来,指着姬无名的帕子惊叹:“小王爷绣的春耕图,比我们的还要鲜活!”她们递上新制的男式绣样,袖口处别着风昊设计的“耕读纹”,针脚间藏着极小的剑穗或狼毫图案。
“以后男子绣品可入神宫典库。”姜月摸着绣样上的麦穗纹,看见姬无名悄悄把自己的帕子塞进绣娘手中,那方帕子边角磨得发白,却绣着他昨夜新创的“协理纹”。少年耳尖通红,却在绣娘们的惊叹声中渐渐挺直脊背。
暮归时,桃林的晚风送来布谷鸟的啼叫。妘熊走在最前,铠甲上的春耕剑穗随着步伐轻晃,惊起几簇流萤;风昊倚在牛车边,借着暮色在《农桑典》补记今日见闻,笔尖划过“男子协理”条款时,特意画了个戴斗笠的小人;姬无名坐在姜月身边,用防晒纱巾替她挡住迎面的飞絮,自己却被颠得东倒西歪,竹篓里的蜜饯罐“咕噜噜”滚到妘熊脚边。
“无名,”姜月望着他发间的柳絮,忽然想起今早土地庙的青铜眼瞳,“你说月神看见我们补的眼,会看见什么?”
姬无名望着渐渐亮起的神宫灯火,忽然轻笑:“会看见妘熊的剑穗护着青苗,风昊的笔写着农书,我的帕子包着药草,还有大祭司站在中间,像棵开花的树,把我们的心意都结成果子。”
更鼓响过初更,神宫三星殿的灯烛次第亮起。妘熊在兵器架前打磨新制的耕具模型,铠甲缝里还夹着城郊的苜蓿叶;风昊趴在案头整理《农桑典》,袖口的泥点被他画成了可爱的田鼠图案;姬无名蹲在暖炉旁熬制防春瘟的药汤,绣绷上的新图正是今日的郊野场景:三人围着老槐树,妘熊的剑插在田埂,风昊的笔指向麦田,自己的帕子盖着食盒,而姜月站在中央,眉间红痣比晚霞还要亮。
当第一盏琉璃灯挂上檐角时,姜月望着案头摆着的三样“郊野信物”:妘熊捡的雏鸟羽毛、风昊拓的春耕诗碑、姬无名染绿的绣针,忽然觉得这异世的神统,早已不是冰冷的典籍条文。它是妘熊铠甲上的苜蓿香,是风昊笔端的田鼠图,是姬无名帕角的耕读纹,是每个平凡日子里,三人用笨拙的真诚谱成的三重唱。
这一晚,神宫的夜风第一次带着城郊的泥土气,穿过雕花窗棂。三星殿的风铃叮咚作响,三色流苏在月光下摇曳,像在应和远处布谷鸟的啼叫,那是人间最动人的神谕,诉说着三个男子与一个女子,如何用爱与勇气,在礼教的荒原上,耕出一片开满温暖的良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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