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宫的梅雨来得毫无征兆,铅云压着青铜檐角,雨帘砸在汉白玉地上溅起尺高的水花。妘熊立在藏书阁天井中央,新换的防雨剑穗沉甸甸垂在腰间——姬无名用浸过桐油的月白绣线织了整夜,穗尖还缀着风昊用银粉画的避水符,此刻正随着他挥剑甩出细碎银珠,在灰蒙蒙的雨幕里划出弧光。“神卫大人这铠甲穿得比御花园的水榭还讲究。”风昊倚在朱漆门边,折扇骨敲着门框发出“嗒嗒”声,袖口新画的避水咒纹被雨水洇开,倒像条银鱼在月白广袖上游动,“昨夜小王爷跪在甲胄前缝了十三层油布,你倒好,偏要在天井里练‘雨中劈水’。”
妘熊的重剑“咚”地插进积水,溅起的水花打湿耳尖:“卑职在试剑穗方位……”他目视观星台方向,青铜甲胄下的中衣早已湿透,却浑然不觉,“今日大祭司要抄录‘梅雨期星轨图’,窗棂若漏进雨水,星象图的墨线要晕开的。”
话音未落,廊角传来姬无名的脚步声,他抱着半人高的油纸包跌跌撞撞跑来,发带早被风雨打散,乌发黏在额角:“风昊!你给典籍库画的避水符——”他猛地刹住脚,油纸包上的三色丝线绳差点挣开,“方位错了!《雨师经》说,穗尖要朝东北方,对应箕宿的‘吸水位’!”
姜月搁下狼毫,从观星台窗棂望出去,只见三件“防雨宝具”各有妙处:妘熊不知何时用重剑削了五根防水木楔,严丝合缝卡在窗棂榫卯间,雨水顺着木楔弧度汇成细流,在窗台边形成小小的水幕;风昊在窗纸上画的雨燕图活灵活现,翅膀尖精确指向雨水流走的方向,每片尾羽的墨色浓淡不同,竟暗合风雨走势;姬无名新绣的防水帘垂在檐下,月神纹银线间缀着细小铜铃,雨丝掠过便发出“叮叮”清响,惊飞了试图啄窗纸的麻雀。
“大祭司,喝口姜茶暖暖吧。”姬无名推门进来,暖玉杯还带着手炉的温度,杯壁用蜂蜡画着极小的三人剪影——妘熊举剑挡雨,风昊挥扇引风,自己抱着绣绷缩成小团,“我在灶间守了半个时辰,加了妘熊猎的野蜂蜜,还有风昊去年晒的陈皮,喝了不咳。”
风昊忽然指着天井大笑:“神卫大人,你铠甲穗子上的桐油化了!”妘熊慌忙低头查看,重剑差点栽进积水中。风昊趁机往他护腕里塞了张新画的避水符,纸角还带着体温:“逗你的,小王爷的桐油浸了三七二十一天,前日我偷拿他的绣线去泡藕粉,差点把碗粘在桌上。”
姬无名气鼓鼓地戳了戳风昊的折扇:“那是专用的防水线!你要再偷去画符,明日就把你的狼毫笔全浸桐油!”嘴上这么说,却从袖中掏出块干帕子,踮脚替妘熊擦去铠甲缝隙里的雨水——帕角绣着极小的“妘”字,针脚比平时粗了三倍,显然是赶工的痕迹。
观星台的铜漏“滴答”作响,姜月望着窗外,只见妘熊重新挥剑,剑穗穗尖精准指向东北方,每道水花溅起的弧度都不再沾湿窗台;风昊半跪在地上,用狼毫在积水里画着新的避水阵,笔尖划过处,雨水自动向两侧分开;姬无名蹲在廊下,正给每个铜铃系上小银片,说是“雨声太吵,怕大祭司抄错星位”。
茶香混着桐油味、墨香、还有姬无名帕子上的艾草味,在观星台内萦绕。姜月忽然想起上个月在城郊,老农夫们戴着她送的防雨护腕耕地,护腕上的麦穗纹浸了桐油,在梅雨里愈发鲜亮。原来这三人早已把“护人”的心思,融进了每滴雨水、每根绣线、每笔墨痕里——妘熊的剑不只是兵器,更是丈量风雨的标尺;风昊的笔不只是书写,更是勾勒护佑的画尺;姬无名的针不只是穿线,更是编织安心的梭子。
雨幕中,风昊忽然站起身,折扇敲着观星台的朱漆柱:“小王爷,你说咱们给这防雨帘起个名儿如何?就叫‘三星护雨帘’,穗尖的避水符、甲胄的油布、还有你绣的铜铃,正好应了‘剑挡雨、笔引风、帕承露’。”姬无名耳尖发红,却从竹篓里掏出块绣样——正是三人在雨中的模样,妘熊的铠甲映着水痕,风昊的折扇滴着墨点,自己抱着防雨帘缩在中间,边角绣着极小的“安”字,被雨水泡得发涨,却格外清晰。
梅雨在申时初歇,铅云却仍压着观星台的飞檐。三人挤在不足三尺见方的暖阁里,妘熊的铠甲搁在炭盆边,甲片间蒸腾的水汽“滋滋”响着,混着姬无名帕子上的艾草味,在狭小空间里织成张暖融融的网。风昊半跪在矮几旁,狼毫笔尖蘸着银粉,在姬无名新制的防水帘上补画雨滴——他偏要把每滴雨水都画成小铃铛模样,说是“让雨声变成乐章”。“大祭司的木屐交给卑职。”姬无名蹲在姜月脚边,指尖捏着浸过皂角水的帕子,仔细擦拭木屐齿间的青苔。帕角绣的“护”字被雨水泡得发白,却露出底下新绣的“安”字,针脚细密得像怕被雨冲走,“昨夜在灶间看见妘熊烤鹿肉时用的盐粒,磨青苔特别干净。”他说话时,后颈的朱砂痣在炭火映照着红得发亮,发间还沾着未干的雨丝。
姜月摸着他冰凉的发梢,忽然瞥见暖阁角落堆着的防雨物资:妘熊的剑穗整整齐齐码在竹筐里,每根穗尖都缀着姬无名连夜赶绣的水波纹;风昊的《水患疏》用三色丝带捆扎,“男子协理”条款旁画满小剑穗和算珠;最底下压着姬无名的锦囊,绣着“雨师退散”的缎面还带着潮气。
“明日去涝区,”她替姬无名捋顺打绺的发丝,指尖划过他后颈的朱砂痣,“无名除了备衣裳,再熬些防痢疾的药茶——你上次配的薄荷银花露,连御膳房的老嬷嬷都夸有巧思。”
风昊折扇敲着《水患疏》笑出声,眼尾泪痣在炭光下泛着狡黠:“大祭司偏心,神卫的剑穗若分发给护卫,”他忽然指着书中某页,“谁来替你挡房檐坠落的冰棱?不过嘛——”他笔尖轻点“女子主赈、男子主账”条款,“我加了句小注:‘夫郎持算,胜似神算’,上个月小王爷用珠算核清三县粮账,可是让户部侍郎的算盘珠子都蹦起来了。”
姬无名耳尖爆红,慌忙摆手:“那是风昊教的‘隔位跳档法’……”话未说完,妘熊忽然站起身,铠甲撞得木梁发出“咚”的闷响。他低头望着姜月膝上的暖玉手炉,突然解下自己的护腕,把带着体温的手炉塞进她怀里,炉盖上新刻的“晴”字边缘还带着毛边,显然是仓促间用剑刃刻的:“风大人说,暖炉要对着‘天枢星位’摆。”说完不等回应,便低头钻出暖阁,铠甲甲片在门框上撞出细碎的响。
暮色漫进观星台时,姬无名忽然从防水帘后摸出个绣囊,缎面绣着歪扭的雨师像,手里握着剑、笔、绣绷三件物事:“这是用梅雨浸了三日的木樨花、妘熊铠甲掉下的鳞纹片、还有风昊用秃的狼毫灰做的……”他声音轻得像飘落的雨丝,“母妃说,集齐亲近之人的物事,能让雨师听见凡人的心愿。”
姜月接过锦囊,摸到里面混着粗粝的甲片、柔软的花瓣、还有细碎的狼毫,忽然想起三年前初到神宫的梅雨季。那时她对着漏雨的窗棂手足无措,如今再看,漏雨的窗棂早已被妘熊的木楔、风昊的画符、姬无名的绣帘护得严丝合缝。梅雨不再是恼人的阴雨,而是把三人的心意酿成了蜜——妘熊的剑穗是经,织就守护的经纬;风昊的笔锋是纬,勾勒护佑的图谱;姬无名的针脚是梭,穿起细碎的温暖。
“其实不必求雨师,”她忽然握住姬无名冰凉的手,把锦囊贴在他掌心,“你瞧,”她指着暖阁外渐渐散去的雨雾,妘熊正站在天井里检查排水渠,铠甲在暮色中泛着微光;风昊趴在栏杆上,用狼毫在灯笼上画着祈晴符,袖口的避水咒纹被雨水洗得发亮;“咱们仨凑在一处,不就是最好的‘止雨符’?”
姬无名抬头,看见姜月眉间红痣在暮色中像颗暖炉炭火星,忽然想起母妃临终前说的话:“针脚能缝补衣裳,也能缝补人心。”此刻他掌心的锦囊,混着三人的气息,比任何神符都更让人心安。远处传来妘熊铠甲的轻响,伴随着风昊的笑骂:“神卫大人,你把排水渠修成了剑靶阵吗?”而姜月正用他的帕子擦拭暖炉盖上的刀痕,指尖划过“晴”字时,唇角扬起的笑,比初晴的月光还要亮。
是夜,神宫典籍库的烛火未灭。风昊在《雨师祭典考》里夹了片姬无名的防水绣片,妘熊在排水渠的青石上刻了“姜月安”的水纹,姬无名则在新绣的雨师像眼瞳处,藏了三根极细的发丝,墨绿的戎装线、青黑的墨发、月白的绣线,在烛光下泛着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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