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夜时不必穿铠甲。她转身时袖摆扫过他剑柄,月白色祭服的流苏拂过重剑上的月神纹,像一片云絮掠过青铜剑刃。妘熊猛地抬头,瞳孔里映着她眉间妖冶的红痣,却在目光相触的刹那,如被灼烫般慌忙垂眸——大虞男德规训里,直视贵女超过三息便算失礼,而他方才的对视,分明已逾了五息。
卑职身为护卫,铠甲不离身是祖训。他的声音闷如战鼓,尾音却藏着不易察觉的颤。锁子甲下的中衣早已被冷汗浸透,贴着脊背凉津津的,唯有肩甲上月神流苏拂过的地方,还残留着她袖摆的温度。三年前冬祭的记忆突然翻涌:暴风雪里,她亲手为他披上绣着银线月桂的神袍,那时他跪在雪地里,睫毛上结着冰碴,只敢盯着她祭靴上的鎏金纹路,连半句道谢都卡在喉间。
姜月勾唇轻笑,指尖划过石案上卷边的演武记录。竹简上刻着妘熊十七岁时的演武评注:力可裂石,目若朗星——然观赛时直视司礼女官,罚跪神坛三日。她忽然抽出案头狼毫,笔尖在朱砂砚里转了三圈,那是原主记忆里与月神沟通的秘仪。墨汁在竹简上洇开时,她故意让笔锋在神谕二字间多勾了道弧线,形成只有大虞贵女才懂的月桂暗纹——那是待嫁女子向心仪男子传递的信号,意为愿折月桂为君簪。
妘熊的重剑突然发出嗡鸣,剑鞘上的陨铁配饰与她腰间月神铃产生共鸣。他盯着竹简上的朱砂印,发现那道暗纹竟与三年前神袍领口的绣纹一模一样。喉结滚动着咽下唾沫,锁子甲下的胸口突突直跳,比初次上战场时还要慌乱。作为大将军府次子,他见过太多贵女用暗纹传情,却从未想过,高高在上的大祭司竟会对他用这种方式。
即日起,你与小王爷同为神使,常侍本祭司左右。姜月将竹简推过石案,袖口垂落的九瓣月桂坠饰恰好碰在他锁子甲的搭扣上。妘熊看见她腕间红痕——那是昨夜密室里姬无名外袍银线留下的,此刻却被她故意露在祭服袖口,像朵开在苍白肌肤上的朱砂梅。
演武场的日头攀上飞檐,瓦当投下的阴影在妘熊甲胄上流淌,如月光在海面碎成银鳞。他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她披风上的毛领蹭过他冻僵的耳垂,当时他以为是错觉,此刻却明白,原来神权在握的大祭司,早就在用这些细微的触碰,编织着权力的网。
卑职定当寸步不离。他抱拳行礼,锁子甲相撞的声响里,藏着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心跳。重剑剑柄硌得掌心发疼,他却在低头时,看见她祭服下摆绣着的十二瓣月桂纹——那是唯有女王与大祭司才能使用的纹样,此刻却因她的转身,在晨风中翻卷出波浪般的弧度,恰似月神降临时的云霞。
姜月转身时,月神铃的响声混着妘熊甲胄的轻响,在空荡的场地上荡出回音。她望着他挺直的背影,铠甲缝隙间露出的墨发被汗水黏在后颈,比姬无名的乌发粗粝许多,却同样让人心生掌控的欲望。现代记忆里,她曾在博物馆见过大虞男佣的陶俑,腰间都系着相似的银铃,而此刻,她手中握着的,是实实在在的、能征善战的金甲卫。
石案上的竹简被风掀起,神谕二字在阳光下格外醒目。妘熊盯着那抹朱砂,忽然发现字迹里藏着极浅的月桂纹——他的指甲无意识地划过剑柄,那里还留着方才她触碰过的温度。鬼使神差地,他抽出腰间短刀,在重剑护手内侧刻下一道歪扭的笔画,正是姜字的女旁。刻痕渗出血珠,混着铁锈味,却让他想起她眉间的红痣,一样的灼目,一样的让人心慌。
晨露未晞,神宫的琉璃瓦上,倒映着两个身影:一个衣袂飘飘如月中仙,一个铠甲锃亮如守夜人。妘熊收剑时,指尖轻轻抚过肩甲上的流苏,那里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比晨露更暖,比月光更柔。他不知道,这道温度,终将在未来的血雨腥风中,成为他背弃男德、握紧剑柄的唯一理由。
演武场外,姬无名的软轿正经过角门。轿帘缝隙里,他看见演武场上的两个身影,月白色与铁黑色相互映衬,像幅被神谕点化的画卷。腕间九瓣银铃轻轻作响,他忽然想起昨夜密室里,她掌心的温度,比妘熊铠甲上的阳光更烫。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捡到的银线绣片,那是她外袍上的月神纹,此刻正贴着他的掌心,像片落进深潭的月光,荡起层层涟漪。
神殿后殿的温泉蒸腾着薄雾,汉白玉池壁上雕刻的月神浴图在水汽中若隐若现,仙女的飘带与池面涟漪重叠,恍若活过来一般。姜月斜倚在池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鎏金香露瓶,瓶身上的月神纹在雾气中泛着温润的光,如同她此刻混沌又清晰的心思——自演武场一别,妘熊已在神殿值夜三日,每日甲胄不离身,连目光都不曾在她身上多停留半刻,倒像是把自己当成了真正的石像守卫。
啪嗒——
香露瓶突然从掌心滑落,琥珀色的液体在青砖上蜿蜒,滚向立在屏风外的身影。那截锁子甲靴尖动了动,却又立刻定在原地,如同被钉在砖面上的铁锚。姜月望着屏风投下的阴影,故意提高声音:神卫,月明珠滚到你脚边了。尾音拖得极轻,混着温泉的水汽,像根细针扎进静谧的空气。
屏风后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是妘熊的重剑落地。他慌忙单膝跪地,锁子甲因动作僵硬发出咔嗒轻响,如同盔甲在抗议主人的笨拙。大祭司稍候,卑职、卑职这就捡。声音从屏风缝隙漏出来,带着不易察觉的颤,像浸了水的弓弦。
雾气氤氲中,姜月看着他低头寻找的模样。广袖被铠甲束得紧绷,脊背挺直如青松,却在弯腰时显出几分笨拙。他的指尖在青砖上摸索,指腹擦过冰凉的石面,每一道纹路都像刻进掌心。月明珠滚进他膝头,莹润的光泽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喉结随着呼吸轻轻滚动,如同战鼓即将敲响前的震颤。
左边半寸。她忽然开口,指尖划过池边的水珠,凉意在指腹绽开,神卫可是怕碰着我?话尾带着三分调笑,七分威严,恰似月神俯瞰人间时的似笑非笑。
妘熊的手猛地缩回,锁子甲擦过青砖,发出细碎的响。他耳尖通红,红得比池边燃烧的朱烛还要鲜艳,却不得不再次俯身。指腹触到月明珠的瞬间,突然顿住——水珠顺着池沿滴落,恰好打在他手背上,而他的指尖,离她垂在池边的脚背,不过三寸。那截脚背在水汽中白得近乎透明,脚趾上涂着的丹砂色甲油,像落在雪地上的红梅。
捡起来。姜月望着他僵硬的背影,忽然起了玩心。温泉的热气熏得她脸颊发烫,胆子也比平日大了三分,月神说,神卫的手,该握剑,也该握明珠。她故意将月神说三字咬得极重,神权的威严混着少女的促狭,在水雾中织成一张看不见的网。
妘熊的喉结重重滚动,锁子甲下的掌心全是冷汗。他想起祖训里男子肌肤不可触贵女一寸的铁律,想起三年前冬祭时,她为他披神袍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手腕,让他整夜在雪地里跪得笔直,直到黎明。此刻月明珠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温润如玉,却比剑锋更让他心慌。
终于,他屏住呼吸,指尖轻轻捏住月明珠。起身时,锁子甲不小心蹭到池边,发出清脆的响。他不敢抬头,将明珠捧在掌心,手臂伸得笔直,像捧着最神圣的祭器。大祭司,珠、珠在此。声音发颤,却又带着战士的铿锵,如同矛盾的共生体。
姜月看着他捧明珠的模样,突然轻笑出声。雾气中,她的笑靥比月神壁画上的仙女更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眉间红痣在水汽中晕开,像滴进温泉的朱砂。神卫的手,果然适合握明珠。她伸手接过明珠,指尖故意在他掌心划过,触感粗粝如老茧,却又带着异样的温度。
妘熊浑身僵硬如木雕,掌心被她划过的地方,像被火烙过一般发烫。他慌忙后退半步,重剑不小心踢到青砖,发出当啷声响。耳尖的红已经蔓延到脖颈,在古铜色皮肤下如同熔金流淌,锁子甲下的中衣早已被冷汗浸透,贴着脊背凉津津的,唯有掌心残留的那丝温度,让他心跳如鼓。
温泉的水汽渐渐散去,池边的朱烛在风中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屏风上。姜月望着他影子里紧绷的肩线,忽然想起现代看过的骑士画像——同样的铠甲,同样的忠诚,却少了这异世男子的羞怯与挣扎。原主记忆里,大祭司遴选神侍时,男子需蒙眼献舞,而她此刻,却在温泉畔,用一颗月明珠,轻轻叩开了金甲卫心中的那扇门。
明日起,值夜时卸了铠甲吧。她忽然开口,指尖摩挲着月明珠,神宫的夜,不需要铠甲来守护。声音放得极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月神降下的谕示。
妘熊猛地抬头,对上她含笑的目光,却又慌忙垂眸。他看见她腕间的红痕,想起演武场那日,她袖口露出的那截肌肤,比月明珠更白,比剑尖更亮。
喉结滚动着,他忽然发现,自己握着重剑的手,竟在期待明日卸甲的时刻——那个时刻,或许能离她更近一点,哪怕只是听见她衣袂的声响,闻到她身上的松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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