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额头的冷汗唰地冒出来,正慌神时师娘敲门,吓得我手一抖差点把砚盒摔地上。让她进来后赶紧插上门,师娘瞅着我直皱眉:“慌什么?脑门子全是汗。”
我哆哆嗦嗦说了原委,她盯着我看了半晌才叹口气:“你呀,真不该碰这烫手山芋!”
“我就是想攒钱立门户,将来好娶小小……”
师娘听完又叹了声“也是”,没再多说就出去了。
第二天我在柜台忙活,突然冲进一帮人,看那派头就是大宅门的家丁。刘德为听见动静出来,眼神往我这儿一瞟,我立马咬牙承认:“师傅,是我在晓市撸了货。”事到如今,赖也赖不掉了。
他只丢来一句:“自己惹的祸自己兜着,别杵这儿碍事。”
我撑着伤腿挪下台阶,冲领头的人硬着头皮问:“是我拿的,想怎么着?”
那人斜眼打量我:“按规矩,十倍赎货,一万大洋。”
一万?我兜里连一百都凑不齐!刚喊出“没有”,棍棒就劈头盖脸砸下来。他们边打边撂话:“等你能爬起来接着打,什么时候凑够钱什么时候算完!”
师娘表弟把我拖回房,师娘请了大夫来看——左腿右臂全断了,四根肋条骨也裂了。等师娘走后,刘德为慢悠悠晃进来。刚才我被打得满地打滚时,他就站在门廊下瞅着。
他扫了我一眼,开口就问:“东西呢?”
我努了努嘴指向抽屉。他拉开抽屉拿出砚盒,摩挲着盒盖上的青花龙纹笑了:“小子行啊,看货比我还准,就是下手没轻没重。”
我疼得说不出话,只能盯着他手里的砚盒喘气。
刘德为把砚盒揣回兜里,撂下句“这事我给你平了,往后老实点”就走了。我心里直犯嘀咕——他本可以把我扔出去喂狼,如今肯插手,也算仁至义尽。
没成想几天后师娘进来说:“你那事你师傅办妥了,花了一万大洋。”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师娘拍着我肩膀叹:“六子啊,谁还不犯个错?你师傅年轻时挨的打,比你这惨多了。”
养了三个多月伤,转眼落雪了。我瘸着腿去找大包周,酒馆老板却告诉我他家出了事。摸到他那间小矮房,推门看见大包周一家六口围着个八九岁的孩子掉泪,屋里冷得像冰窖。
我忙问咋回事,大包周红着眼圈说:“孩子快不行了。”我催他送医院,他把我拽到屋外压低声音:“兄弟,这病只有洋人医院能治,可人家说要一千大洋啊!别说一千,我连十块都凑不齐……”
我没吭声,转身回了德庆行。刘德为正自斟自饮,冬天他懒得出门。我坐下灌了杯酒,硬着头皮开口:“师傅,我想借一千大洋。”他筷子顿了顿:“娶小小?没听说这事啊。”那会儿老百姓娶媳妇,三五十块大洋足够。
“不是娶媳妇,您别问干啥,我肯定还。”刘德为琢磨半晌,竟点头了,让师娘表弟从后院拿来一千大洋。我回屋把自己攒的三十多块也翻出来——都是收小玩意儿一块两块攒的,揣着钱就往大包周家跑。
把孩子送进洋人医院,他全家扑通给我下跪,我也跟着跪地上:“这么着就不是朋友了!”扶他们起来后我扭头就走。一周后大包周拉我喝酒,说闺女出院了,恢复得挺好。他说要慢慢还钱,我直摆手:“提还钱就生分了!”
喝着喝着,他突然压低声音,眼圈泛红:“六子,这话本不该说,可我怕你……怕你成了别人案板上的包子馅啊。”
大包周闷头灌了口酒,突然盯着我问:“你在晓市撸货那事,真觉得是碰巧?”
我心里咯噔一下,听他接着说:“青花龙云纹砚盒卖十块大洋?哪有小偷这么赔钱甩货的?行里规矩撑死砍半价,哪有差到百分之一的?”
“你咋知道这些?”
“这是‘炸局’!”他压低声音,“故意把事儿做得明面上公平,让你师傅花一万大洋平事这消息传得满街都是。可你琢磨过没?你撸货时快散市了,周围根本没人,那些家丁咋就精准找到德庆行?偷货的贼又为啥凭空消失了?”
我脑袋嗡嗡响,听他继续说:“那天我在角落看见了,除了我根本没人盯着你。你师傅这么做,是想让外人都知道他仗义——换别家铺子,徒弟犯事早打得半死赶出去了。可他哪是大方人?花十块钱就得赚回一百,他是打鼓儿的老狐狸啊!”
冷汗顺着后背往下淌,大包周这话分明是说,那砚盒局就是刘德为设的,既教训我又试探我。我闭眼半晌,听他又说:“瞎眼于、神秘宅子、胡家耳房里的东西……这些都串着呢,保不齐是个更大的局。”
他不再多言,可我心里透亮了——刘德为跟我非亲非故,先拿“恩情”把我焐热乎,让我觉得他亲如父子,其实是要把我当“包子馅”塞进局里。到时候他靠我牟利,又能摘得干干净净,我不过是个替他挡枪的棋子罢了!
我简直是从狼窝跳进了虎笼,这刘德为的心眼比墨斗线还密,手段比腊月的冰还狠。但我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回去后照旧摆弄那些古玩字画,累了就倒头睡——得让他觉得我还是那个没心眼的徒弟。
转天早晨刘德为问起伤情,我揉着胳膊说:“偶尔还酸麻,不碍事了。”他点点头:“没事就好,眼瞅着年关了,跟我去各宅门送礼。”
这时候最是打鼓儿行当活络的时候。破落大宅门为了过年,少不了要变卖物件;同行们也都摩拳擦掌,捞不到正经活儿的就动歪心思,截货、抢货、搅局的事天天上演。虽说刘德为在这地界是老江湖了,可偏有不知深浅的生瓜蛋子往行里闯,管你是谁都敢往上扑。
得,这热闹劲儿,怕是又要出不少事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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