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沧澜苑。
陈氏眼皮子都没抬,只从鼻子里发出极轻的冷哼:“回娘家?她也有这个脸!”
她嗤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荒谬,“安远侯府什么时候成了收容破落户的地方?当年她丢尽侯府脸面跟人跑了,如今倒有脸回来?”
冷天河见妻子如此贬低三姐,下意识辩解:“事情已经过去了多年,到底是一家子骨肉,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们母女流落街头,母亲也是不忍心。”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陈氏的火气就蹭蹭往上冒,她“腾”地站起来,几步逼到冷天河的面前,声音冰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流:“好啊!冷天河!你真是好样的,大房、二房,一个个属狐狸的,滑不溜手,全都缩得飞快!那老太太哭两声,偏你心软!稀里糊涂地就应承下来!”
陈氏越说越气,唾沫星子几乎喷了冷天河一脸“现在倒好!蹬鼻子上脸!竟敢把主意打到我珠儿的屋子里来了?呸!凭她也配!”
冷天河不满陈氏对冷天月的态度,再怎么说,冷天月都是冷府的三姑奶奶,“只是暂住,早晚是要搬出去,你何必这般咄咄逼人。”
陈氏冷笑,“早晚?多早?多晚啊!你也不为珠儿想想,她如今十三了,也在议亲的年龄了,别到时候还得你给林佳张罗婚事?我看你怎么办?”
其实吧,冷天河被陈氏这么一泼冷水,他也就醒了三分,只是到底顾念年少情意。
陈氏见他油盐不进,泄了气,呜呜哭咽“府里空屋子多的是,凭什么就盯着我珠儿的屋子?我看就是你这软骨头,被你那母亲拿捏惯了!连带着我们娘儿俩都得被人作践!”
这一夜,陈氏的声音响彻整个沧澜苑,屋里屋外都听得见!
服侍在廊下的丫鬟婆子们个个屏息凝神,垂手侍立,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被主子的怒火殃及。
那个从未谋面的表姐,才刚到来,已然在侯府扔下了巨大炸弹!
别说陈氏不愿意,她也不愿意,主要是她和林佳根本不熟好吗?
主要是,她不是原装货好吗?!
她不叫冷凝珠,而叫宁珠,本是地道地打工人。
没错,就是那种九九六的牛马!一家小小的公众号运营的编辑,没吃过大苦,没经历大浪,从小学到工作都是平平淡淡的。
她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啪叽”一下掉进了古代这个大染缸里!
有个体面的身份,安远候府的八姑娘,从此告别九九六,过上了早也请安晚也请安,每日学习针织女工的生活。
可她并不喜欢!
第二日清晨,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却驱不散昨夜留下的阴霾。
元福给她穿着簇新的水红撒花袄裙,头上簪着点翠蝴蝶钗,通身是侯府嫡女的娇贵气派。
冷凝珠被母亲陈氏叫到正房时,心里明镜似的——该来的躲不掉。
“娘,人来了?”冷凝珠的声音很平静,她不是原主那个娇憨天真的侯府姑娘。
只求林佳是个有分寸的,各自生活,这样她就满足了,毕竟宅斗她是个战五渣啊!
陈氏见她如此沉着,心里又酸又涩,只当她是委屈憋在心里,低声道:“快了。珠儿,记着,面上别让人挑出错处就行。其他的,娘在。”
正说着,门外传来丫鬟小心翼翼的通报:“三夫人,八姑娘,三姑奶奶和表姑娘到了。”
门帘轻启,冷天河陪着一位形容憔悴、穿着半旧不新湖蓝褙子的妇人走了进来,正是冷天月。
而在她身后半步,跟着一个纤细的身影。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那个身影上。
林佳。
她身量比冷凝珠略高一些,穿着一身洗得发白却异常整洁的月白色衣裙,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在发间簪了一朵小小的、新摘的栀子花。
她微微低着头,露出一段雪白纤细的脖颈,姿态柔顺得仿佛春日里最嫩的柳枝。
当她缓缓抬起眼帘时,露出一张清秀绝伦的脸庞。
肌肤胜雪,眉如远山含黛,一双眸子清澈见底,像两汪映着晨光的山泉,带着一种怯生生的、惹人怜惜的温婉。
“佳儿,快见过你三舅母,还有你珠妹妹。”冷天月的声音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
林佳闻言,莲步轻移,姿态优雅地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万福礼,声音柔得像三月里拂过新柳的微风:“佳儿拜见三舅母。”
她转向冷凝珠,那双清澈的眸子漾起真诚的笑意,带着恰到好处的亲近与一丝羞怯,“这位便是珠妹妹吧?佳儿常听母亲提起,说妹妹冰雪聪明,是侯府最耀眼的明珠,今日一见,果然……比母亲说的还要光彩照人几分。妹妹这通身的气派,真真是佳儿从未见过的。”
她的目光在冷凝珠精致的衣裙和发钗上轻轻掠过,又离开。
什么叫说话的艺术,这就叫说话的艺术!
这开场白,这姿态!
冷凝珠则道,“表姐过誉了,听说江南乃是鱼米之乡,专养美人,如今瞧见表姐才知是真的。”
林佳脸上的笑容愈发温婉柔和,带着浓浓的歉意,声音也低柔了几分:“妹妹快别这么说。都是佳儿不好……千里迢迢投奔而来,已是叨扰,更听闻……听闻竟要暂借妹妹精心布置的闺阁栖身……”
她说着,眼圈迅速泛红,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要落不落,更添几分楚楚可怜,“母亲每每思及此,都夜不能寐,深觉愧对舅舅、舅母的恩情,更怕……更怕因此让妹妹心生不快,扰了妹妹的清静雅致。若真如此,佳儿……佳儿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她微微侧过脸,用指尖极快地、不着痕迹地拭了下眼角。
好一朵风中摇曳的小白莲!
冷凝珠内心弹幕刷屏:演技派!奥斯卡欠你一座小金人!这自责的姿态,这“都是为了你好”的潜台词,道德绑架玩得真溜!
冷天河在一旁看得心都揪起来了,只觉得这外甥女懂事得让人心疼,忍不住道:“珠儿,你表姐母女也是无奈,你……”
冷凝珠截断了冷天河的话,目光平静地看向林佳,嘴角甚至勾起一抹甜腻的笑,直叫人心里发暖,“表姐这话,倒是把我们当外人了。屋子是死的,人是活的,住哪里都是侯府的地方,谈不上借与不借。至于‘扰了清静’……表姐多虑了,我年纪小,闲不住!如今好了,表姐来了,我到有伴了。”
冷凝珠不吃她这套,还是表现出一翻热情。
只叹人生如戏,全靠演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