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漫天飘落。
蜀地的雪总是下得悄无声息,仿佛怕惊扰了这山中的仙人。李寒川站在悬崖边,独臂握着一柄锈迹斑斑的长剑,剑尖垂地,雪花落在上面,便悄然融化。
十年了。这条手臂已经离开了他的身体整整十年。断臂处的旧伤每到雪天便会隐隐作痛,今日尤甚。
好快的剑。他低声道。
身后雪地上,躺着一具尸体。峨眉派清风剑柳青霜,成名二十载的剑术名家,此刻却如同一片枯叶般躺在雪中。致命伤只有一处——咽喉上一个细如发丝的孔洞。
李寒川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那个细小的伤口。伤口边缘微微泛黑,像是被灼烧过一般。
剑气凝而不散,剑出如电。他喃喃道,江湖上能有这般剑法的人,不超过三个。
寒风卷起他的衣袍,空荡荡的左袖随风飘动。十年前那个雨夜又浮现在眼前——那个黑衣人的剑光,快得连闪电都黯然失色。
李兄。
声音从背后传来,李寒川没有回头。这个脚步声他听了三十年,轻重缓急,分毫不差。
古长青,你来得正好。李寒川站起身,将断剑插回剑鞘,来看看这个。
一个身着青衫的中年文士走到尸体旁,眉头皱成一个川字。他的双手修长白皙,指节分明,在文人中极为罕见。
柳青霜?古长青惊讶道,他怎么会死在这里?
我也想知道。李寒川望向远处的雪幕,三个时辰前,我接到消息说有人在青城山脚发现白衣剑魔的踪迹,追踪至此,却发现
等等。古长青打断他,谁给你的消息?
李寒川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一片竹简,上面用朱砂写着一行小字:今夜子时,青城山南麓,白衣现。
古长青接过竹简,指尖轻轻摩挲:这竹简...
是白家的东西。李寒川点头,十年前白家满门被灭,这竹简制作手法却和白家信物一模一样。
古长青眉头紧锁:可白家已经...
灭门十年了。李寒川的声音冷得像这漫天飞雪,看来有人想让我记起些什么。
古长青突然俯身,从柳青霜的衣襟中取出一块玉佩:这是...
玉佩上刻着一幅奇特的图案——一只血手印覆盖在一把断剑上。
李寒川的瞳孔骤然收缩。十年前那个雨夜,满地的尸体上,都留下了这样的印记。
血手魔君。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
古长青脸色微变:不可能!血手魔君十年前就已经死了,是...
是我亲手杀的。李寒川打断他的话,独臂不自觉地握紧,但剑下亡魂不会复生,除非...
除非我们杀错人了。古长青叹息道。
李寒川摇头:当年血手魔君的真面目,除了死去的白家家主,没人见过。那夜我杀的黑衣人,身上确实有这个印记。
而且武功极高。古长青补充道。
但柳青霜的伤口...李寒川再次看向那细如发丝的剑伤,就是我杀的那人,是他的刀。
古长青突然抓住李寒川的肩膀:李兄,十年前的惨案,我们一直有个疑问。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李寒川甩开他的手,白家满门被杀,为什么唯独我活了下来?
两人对视片刻,古长青叹了口气:我不是怀疑你。但这事太过蹊跷,白家七十二口一夜之间全部毙命,你作为白家门客,却只断了条手臂...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李寒川冷笑,那夜我追出去,就再没见到活着的白家人。
雪越下越大,仿佛要将整个蜀地掩埋。远处传来一声鹰唳,凄厉刺耳。
有人来了。古长青低声道。
李寒川点头:八个,不,九个人。轻功不错。
是峨眉派的人。古长青眯起眼睛,看来他们已经发现柳青霜失踪了。
走。李寒川转身欲走。
不解释清楚?古长青皱眉。
解释什么?李寒川冷笑,说我追踪十年前灭白家满门的凶手,恰好看到柳青霜被杀?还是说...
他举起断臂:这个标记又要害人了?
古长青摇头:你这样只会让事情更复杂。
脚步声越来越近,李寒川却突然停住,目光锐利如刀:不对!
雪地上,除了他和古长青的脚印,还有第三个人的痕迹——极浅,几乎与飞雪融为一体,若非他十年来日日练习在雪地追踪,根本发现不了。
有人在我们来之前就已经到了。他低声道,而且武功极高。
古长青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枚铜钱,运劲弹向不远处的松树。
铮的一声轻响,铜钱嵌入树干三寸,却无人应声。
走了。李寒川轻声道,不过...
他从雪地中拾起一片几乎透明的丝绢,上面绣着一朵血色梅花。
梅花令。古长青倒吸一口冷气,传说中梅花盗的信物,江湖上已经二十年没出现过了。
李寒川将丝绢收入怀中:越来越有趣了。
远处的峨眉派弟子已经隐约可见,李寒川和古长青对视一眼,双双施展轻功,消失在茫茫雪幕之中。
夜色渐深,雪也停了。
山脚下的客栈里,灯火通明。这是方圆五十里内唯一的一家客栈,名为不归楼,取的是一入江湖不归路的意思。
李寒川和古长青对坐在二楼雅间,桌上一壶热酒,两碟小菜。
柳青霜之死,有四个疑点。古长青抿了口酒,第一,凶手为何专挑今夜,在我们赶到前杀人?
李寒川用独臂倒酒:第二,血手魔君的标记为何会出现在白家特制的竹简上?
第三,古长青继续道,梅花盗又为何会出现在案发现场?
第四,李寒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那个一直藏在暗处的第三个人,究竟是谁?
窗外,一轮孤月悬在夜空,清冷的月光映在两人的脸上。
十年前的事,你还记得多少?古长青突然问。
李寒川摇头:只记得雨夜、剑光和惨叫。醒来时,白家已成血海,我躺在尸体堆里,左臂不见了。
奇怪的是,古长青若有所思,当年发现你的捕快说,你周围十步内的尸体,都是被刀砍死的。
而其他地方的尸体,却是剑伤。李寒川接道,所以我们一直怀疑,当晚至少有两个凶手。
但现在出现的凶手,剑法比当年的血手魔君还要快。古长青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江湖上用剑快如闪电的,无非三人——追风剑司马无尘、幻影剑冷清秋,还有...
还有剑鬼白无瑕。李寒川沉声道,白家三公子,十年前那晚失踪的人。
古长青叹息:但他已经...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李寒川冷声道,当年没找到他的尸体,我就一直怀疑。
突然,一阵清幽的琴声从楼下传来,如泣如诉,似有说不尽的哀愁。
两人对视一眼,古长青低声道:《广陵散》?
李寒川点头:嵇康临刑前所奏之曲,如今会弹的人不多了。
琴音陡然转急,如刀剑交鸣,似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李寒川的脸色突然变了。
这是...他低声道,《十面埋伏》!
古长青也听出来了:这是...那晚白家宅院里的琴声!
李寒川霍然起身,独臂按剑,目光如电:弹琴的人在哪里?
楼下大堂。古长青低声道,是个白衣女子。
李寒川冲下楼去,却见大堂正中,一张古琴横陈案上,琴弦犹自颤动,却不见弹琴之人。
人呢?他厉声问道。
掌柜的战战兢兢:回...回客官,方才确实有位白衣姑娘在此抚琴,但、但琴声一停,她就、就不见了...
李寒川环顾四周,突然注意到窗外一抹白影闪过。他纵身追出,却见客栈后院中,一株老梅树下,立着一个白衣女子,背对着他。
你是谁?李寒川沉声问道。
女子没有回头,只是轻声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声音清冷,如冰如玉。
李寒川心头一震:你...你是白家的人?
女子终于转身,月光下,她的面容模糊不清,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李寒川,她轻声道,你还记得白家怎么灭门的吗?
李寒川正要回答,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女子的眼睛仿佛变成了两个漩涡,要将他的魂魄吸进去。他猛地咬破舌尖,刺痛让他瞬间清醒。
摄魂术?!他惊道,你是魔教的人!
女子轻笑一声:魔教?谁是魔,谁是道?
她突然抬手,一道白绫如毒蛇般射出,直取李寒川咽喉。李寒川拔剑相迎,锈剑与白绫相撞,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好强的内力!李寒川暗自心惊,这女子至少有一甲子功力!
女子似乎看出他的惊讶,声音中带着讥诮:断臂之人,剑法倒是不减当年。
你到底是谁?李寒川厉声道。
白家满门血案的重演即将开始,女子轻声道,而你,李寒川,就是第一个祭品。
她话音未落,身形突然化作一阵白雾消散在夜风中,只留下一片血色梅花飘落在地。
李寒川正要追赶,古长青已经赶到:怎么了?
有人要重演十年前的惨案。李寒川沉声道,而且,我就是下一个目标。
古长青脸色凝重:那女子是谁?
不知道。李寒川摇头,但她会弹《广陵散》,会使摄魂术,武功深不可测...
最可怕的是,古长青低声道,她似乎对十年前的案子了如指掌。
两人回到客栈,却见掌柜的面如土色:两、两位客官...楼上...楼上死人了!
李寒川和古长青飞奔上楼,只见他们隔壁的客房房门大开,一个中年妇人倒在血泊中,咽喉上一个细如发丝的伤口,与柳青霜的死法一模一样。
是客栈老板娘。古长青查看尸体后低声道,杀人手法完全一致。
李寒川环视房间,突然在墙上发现了一行血字:
明日午时,剑冢峰顶,血债血偿。下一个——独臂李寒川。
字迹狰狞,最后一笔拖得很长,仿佛一道血痕。
古长青倒吸一口冷气:这是...血手魔君的笔迹!
李寒川却盯着那行字看了一会儿,突然冷笑:不,这不是血手魔君的字。
何以见得?古长青惊讶道。
李寒川指着血债血偿四个字:当年血手魔君留下的字,血字的皿底总是少写一横。这人写全了。
古长青仔细看去,确实如此:那么是有人假冒血手魔君?
或者...李寒川轻声道,血手魔君不止一个。
窗外,雪又开始下了。远处的山影如狰狞的怪兽,等待着吞噬一切。
看来明日剑冢峰,我是非去不可了。李寒川冷笑道。
古长青摇头:这是明显的陷阱。
但也是唯一的线索。李寒川望向窗外,十年来,这是我离真相最近的一次。
琴声又起,这次是从极远处传来,断断续续,如怨如慕。李寒川握紧了手中的剑,独臂上的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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