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义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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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点四十分的阳光斜切过梧桐树冠,林尊把最后一箱医用耗材搬下救护车。

义诊台前刚支起的红色横幅被风卷起边角,“仁心仁术”四个金字蹭过水泥地上未干的痰迹。

“小林医生,血压计摆这里行吗?”护工小周踮脚去够折叠椅,袖口蹭到义诊台边缘的野山参切片,黄褐色的药材碎末簌簌落进装银针的檀木盒。

林尊正要搭话,巷口突然传来刺耳的急刹声。

五辆改装摩托轰鸣着碾过昨夜暴雨积成的水洼,泥点溅上义诊台新铺的白布。

领头的光头男人跨坐在油箱发烫的机车上,脖颈处的青龙纹身随着吞咽槟榔的动作起伏。

“谁准你们在这儿摆摊的?”黄老大吐掉嘴里的槟榔渣,暗红色的汁液在义诊海报“免费诊疗”四个字上洇开血渍般的斑块。

医疗队的新人护士吓得碰翻了酒精瓶,刺鼻气味漫开时,林尊不动声色地将她挡在身后。

他注意到黄老大手下正在用手机拍摄现场,镜头刻意对准了印有医院标志的急救箱。

“我们是市卫健委特批的义诊医疗队。”林尊从白大褂口袋抽出盖着公章的批文,纸张边缘的蓝氏家徽暗纹在阳光下泛起微光,“倒是黄先生,青岩镇三年前划入市政规划区后,好像没听说有什么私人地契?”

围观人群发出压抑的骚动。

刘大妈攥紧装着CT片的塑料袋后退两步,佝偻的脊背撞上赵大叔颤巍巍举着的竹制拐杖。

两人对视时都从对方浑浊的瞳孔里,看见二十年前被推土机碾碎的菜园子。

黄老大踹翻两个摞起来的药箱,玻璃药瓶碎裂声惊飞了电线杆上的灰雀。

他扯过林尊胸前的工作牌,镶着金牙的嘴几乎贴到年轻人鼻尖:“小子知道蓝氏的崖柏香为什么能飘进市长办公室吗?有些浑水...”

话没说完突然触电般缩手。

工作牌背面嵌着的微型银针在阳光下闪过寒芒,针尾雕刻的双雀衔枝纹正抵着他虎口的合谷穴。

林尊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听说黄先生最近夜尿频繁?压迫到膀胱经的病灶,可不止是起夜五次这么简单。”

穿堂风掠过巷子时,不知谁家晾晒的中药褥子扑簌簌落下几片艾草。

黄老大额角渗出冷汗,他想起今晨马桶里那缕可疑的血丝。

正要发作,手机突然在裤兜里疯狂震动——屏幕上跳动着某位卫生局领导的私人号码。

“下周三是惊蛰。”林尊突然提高声音,指尖银针转了个漂亮的弧度,“记得把西街赌场后墙的爬山虎清了,湿气太重容易犯旧伤。”他说着瞥向人群外围,某个抱小孩的妇女正用手机镜头对准这个方向。

黄老大瞳孔骤缩。

他后腰那道十年前留下的刀伤,每逢梅雨季就钻心地疼。

摩托车引擎重新轰鸣时,他恶狠狠撞开装满《居民健康档案》的收纳箱,飘散的纸张中有张泛黄的处方笺,隐约露出“蓝氏制药临床试验”的字样。

“天黑前给我滚蛋!”机车尾气喷在义诊台前的血压仪上,黄老大临走前突然掏出打火机,幽蓝火苗舔舐着林尊白大褂的下摆,“听说你们院长最近常去西郊墓园?”

林尊抄起桌上的艾灸条迎上火苗,霎时腾起的药香盖过了汽油味。

燃烧的艾绒在两人之间划出金红色弧线,灰烬落进装着野山参的戥子秤盘,惊起细微的震颤。

“刘大妈,该给您测血糖了。”林尊转身时白大褂衣摆翻卷,露出内衬上绣着的暗纹急救蛇杖。

他故意将采血针包装拆得哗啦作响,“最近新到的胰岛素冷藏箱,带蓝氏生物专利的恒温系统。”

人群逐渐围拢过来时,谁也没注意巷尾配电箱后闪过的镜头反光。

陈医生凌晨收到的匿名彩信里,那个戴着棒球帽偷拍的男人,此刻正把三张连拍照片发往某个境外邮箱。

第二张照片角落,义诊横幅的阴影里躺着半枚带蓝氏家徽的铜纽扣。

檀木盒里的艾草灰被穿堂风卷起,在义诊台上空盘旋成螺旋状的雾。

林尊捏着采血针的手指微微发颤,刘大妈枯树皮般的手腕在酒精棉擦拭下沁出褐斑,像极了昨夜在蓝峰书房看到的肝癌晚期病理照片。

“小林医生,这针……”刘大妈的疑问被骤然响起的鼓掌声打断。

陈医生白大褂下摆沾着来历不明的泥点,皮鞋跟碾过满地狼藉的《居民健康档案》,弯腰拾起那张泛黄的处方笺:“听说有人打着慈善旗号贩卖临床试验数据?”他特意将“蓝氏制药”四个字咬得清脆作响,余光瞥向配电箱后闪动的镜头反光。

黄老大正要跨上机车的动作僵住,镶金牙的嘴角咧开狞笑。

他反手扯过陈医生递来的处方笺,泛黄纸张在暴力撕扯下裂成两截,露出背面用褪色钢笔写的配药记录——正是三年前青岩镇流感大爆发时消失的那批抗生素。

“我说怎么查不到流向。”林尊瞳孔骤缩,指间银针在阳光下折射出冷芒。

记忆闪回上周在蓝氏档案室看到的救灾物资清单,当时就觉得那批药品损耗率异常,却没料到会以这种方式重现。

陈医生故作惊讶地捂住嘴:“哎呀,这不是当年害死赵大叔闺女的假药吗?”他故意提高声调,目光扫过人群里突然踉跄的赵大叔,“某些人嘴上仁义道德,背地里……”

话音未落,林尊已闪身逼近。

银针擦着陈医生的耳垂钉入身后梧桐树干,针尾震颤着惊落几片沾着摩托油污的枯叶。

“你凌晨三点二十一分收到的彩信,”林尊压低声音,白大褂内衬的蛇杖纹路在动作间若隐若现,“发送号码前七位和卫生局张主任上个月丢的手机完全一致。”

围观人群的骚动声中,孙记者枣红色的羊皮短靴正踩过积水倒映的义诊横幅。

她颈间挂着徕卡相机的皮革绳被中药褥子的艾草香浸透,镜头却精准捕捉到陈医生瞬间惨白的脸色。

“诸位这是在拍医疗剧?”孙记者故作轻松地按下快门,闪光灯照亮处方笺残片上半个蓝氏家徽钢印,“我们《民生周刊》新开了医患专栏,黄先生要不要谈谈对慈善医疗的看法?”

黄老大盯着相机里刚拍的撕毁处方笺特写,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

他忽然咧嘴一笑,沾着槟榔渣的拇指重重按在删除键上:“记者同志怕是认错人了,我们这是……”话没说完突然闷哼,后腰旧伤处传来针刺般的剧痛。

林尊正在给刘大妈包扎采血点,沾着碘伏的棉签在老人腕间画了个完美的蛇形。

“《黄帝内经》说惊蛰时分阳气始震,”他转头对孙记者微笑,手中镊子夹起半枚带蓝氏家徽的铜纽扣,“最适合清理阴湿处的蛇虫鼠蚁,您说呢?”

配电箱后的棒球帽男人突然转身狂奔,怀里的相机撞翻了晾晒的当归药篓。

孙记者挑眉欲追,却被黄老大横插过来的机车拦住去路。

这个角度只有她看见,男人后颈纹着的青龙尾巴缺了片鳞——正是二十年前震惊全市的拆迁队标志性刺青。

“天黑前记得收摊。”黄老大撂下话时,机车轰鸣声里混着陈医生压抑的痛呼——不知何时,他白大褂第二颗纽扣不翼而飞,露出下方皮肤上新鲜的红疹,形状恰似银针划过的星象图。

孙记者低头检查相机,方才拍到的处方笺残片竟在强光照射下显出荧光编码。

她抬头正欲开口,却见林尊将铜纽扣按进义诊台裂缝,暗纹与蓝氏家徽严丝合缝。

远处突然传来冷链车的鸣笛声,车身上“蓝氏生物”的标志在夕阳下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