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的啼哭像根浸了冰水的银针,顺着更声往陈玄耳里钻。
他脚步顿在青石板上,铜锣边缘的铜绿擦过掌心.
这不像是普通婴孩的哭,倒像是谁用破布堵了嘴,每一声都带着刮擦骨头的刺响。
“陈更夫!陈更夫!”
王大脚的喊声响得破了调,这位总把裤脚卷到脚踝的阿婆此刻鞋跟都跑歪了,手里攥着的蓝布帕子浸着冷汗。
她扑到陈玄跟前时,鬓角的银簪晃得月光都发颤:“您快去看看西市张屠户家小子!昨儿刚圆房的新郎官,今儿早被发现在婚床上……”
她喉结动了动,声音突然哑得像破风箱,“脸上还挂着笑,跟被人灌了蜜似的。”
陈玄的手指在铜锣上轻轻叩了叩。
他记得张屠户家的小子,上个月还帮他抬过猪肉案子,小伙子虎背熊腰的,怎么会突然……“不止张小子!”王大脚拽着他的袖口往巷子里拖,“李记米行的二少爷、东头卖糖画的刘三郎,都是成了亲没三天的!街坊们都说……“她突然压低声音,嘴唇直哆嗦,“是冥婚!
有恶鬼要找活人配阴亲!”
青石板缝里的暗红痕迹被踩得吱呀响。
陈玄跟着王大脚拐进西市时,正撞见几个妇人抱着孩子往家跑,有个小娃娃被吓掉了拨浪鼓,铜铃在地上滚出一串碎响。
他蹲身捡起拨浪鼓,指尖触到木柄上的湿意。
是眼泪,还带着体温。
“就是她!”王大脚突然掐住他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布衫里。
顺着她颤抖的手指望去,巷口正站着个穿红嫁衣的女子。
大夏天的,她却裹着绣金线的红盖头,只露出下半张脸,嘴唇涂得艳红,嘴角翘得像画里的喜娘。
可她的皮肤白得发青,眼尾还沾着半粒朱砂,看着倒像用血点的。
女子走过的地方,晾衣绳上的尿布突然烧起来,火星子噼啪往下掉。
门墩上打盹的老黄狗夹着尾巴窜进草窠,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哀鸣。
更夫的直觉在陈玄后颈炸起小疙瘩。
这哪是喜娘,分明是团裹着红绸的阴火。
“阿婆,你先回家。”陈玄把拨浪鼓塞进王大脚手里,“锁好门,别给任何人开。”
他摸了摸腰间的铜锣,青铜表面的龙纹正顺着掌心发烫,像在提醒他什么。
那夜陈玄没敲更。
他蹲在更鼓楼的房檐上,看着月亮爬到中天时,红嫁衣女子又出现了。
她站在张屠户家院外,指尖轻轻划过朱红门环,门环突然“当”地一声坠地,在青石板上砸出个坑。
“小郎君~”女子仰起脸,盖头滑落,露出一双漆黑的眼。
没有眼白,没有瞳孔,只有两团翻涌的黑雾:“姐姐等你好久了。”
陈玄的铜锣在掌心转了个圈。
他咬着牙敲下五更锣,这一敲没用木槌,直接用指节扣住锣心。
“嗡——”的一声,像是有把看不见的刀劈开了夜色。
红嫁衣女子的身形猛地一颤,黑雾从她七窍里往外冒,裹着她往巷口的老槐树上钻。
“现形!”陈玄低喝一声。
人皇印在袖中震得发麻,青铜表面浮起金色纹路,在他掌心凝成个“镇”字虚影。
黑雾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啸,红嫁衣女子的身体像被抽了线的傀儡,软趴趴地栽倒在青石板上。
而从她体内窜出的东西,分明是个披头散发的厉鬼,脖颈上还套着半截锈锁链,锁尖扎进皮肉里,渗出幽蓝的血。
“阴司逃犯。”陈玄盯着那锁链,突然想起老井里黑骨的故事。
他咬破舌尖,血珠滴在人皇印上,印纹瞬间亮如白昼。
厉鬼的记忆顺着血线窜进他脑子里。
这鬼本是阴司的勾魂使,因私吞阳间香火被追魂鞭抽碎了魂体,逃到阳间后附在刚出阁的花娘子身上,用冥婚吸取新郎的生气重塑肉身。
那些暴毙的新郎,不过是他用来引血的灯芯。
“坏我好事!”厉鬼突然咧嘴一笑,锁链“哗啦”一声绷直,竟挣开了“镇”字虚影。
它张牙舞爪地朝陈玄扑来,指甲尖泛着绿莹莹的光。
“老子先吃了你这多管闲事的更夫!”
陈玄往后一仰,后背重重撞在更鼓上。
他反手抓住铜锣往厉鬼脸上砸,锣面震得虎口开裂,却只让那鬼晃了晃脑袋。
王大脚的惊呼声从巷口传来。
那老阿婆不知何时又跑了出来,正举着拨浪鼓要砸厉鬼。
“滚开!”陈玄急红了眼。
他把人皇印按在地上,龙纹突然化作金线窜向四周,在厉鬼脚下织成张金色大网。
厉鬼被网缠住脚踝,疼得发出婴儿般的啼哭。
和西市那夜的哭声一模一样。
“一阶印力不够……”陈玄攥紧流血的手,额角的汗滴在青石板上,“得找柳如意的符纸,得封井的法子……”
就在这时,巷口的老槐树突然沙沙作响。
陈玄眼角的余光瞥见树影里闪过道灰影,像是穿着皂色官服,腰间挂着串铜铃,铜铃摇晃的声音混着厉鬼的尖啸,竟比五更锣还震得人脑仁发疼。
厉鬼的挣扎突然顿住了。
它盯着那灰影,喉咙里发出类似呜咽的声响,锁链“当啷”坠地,黑雾开始一寸寸往地底下钻。
陈玄刚要追,后腰突然被什么东西抵住。
是王大脚的拨浪鼓,阿婆的手还在抖,却把拨浪鼓往他手里塞得死紧:“陈更夫,打鬼……”
更鼓楼的梆子“咚”地敲过五更。
陈玄望着厉鬼消失的方向,闻见风里飘来股腐叶混着檀香的味道——是黄泉的气息,他在老井边闻过。
“阴司的人……”他摸着发烫的人皇印,盯着巷口那道若隐若现的灰影,后颈的汗毛又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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