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陈玄揉着发酸的后颈往平安坊走。
巡了半宿的夜,他的鞋尖还沾着露水打湿的青灰,怀里的青铜印却因方才那截断指,始终暖烘烘地贴着心口。
“汪!”
一声犬吠惊破了晨雾。
陈玄的脚步微微一顿——是阿黄。
那花斑野犬正蹲在巷口老槐树下,尾巴拍得地面沙沙响,嘴里叼着个黑乎乎的物件,在雾里泛着乌光。
“怎么?”陈玄弯腰,阿黄立刻松口,那物事“当啷”掉在他脚边。
是枚戒指,戒面刻着歪扭符文,像被火烧过又淬了水,边缘还挂着几星暗褐血渍。
他蹲下身捡起,指腹刚碰到戒面,掌心的青铜印突然一跳,烫得他倒抽冷气。
“妖气。”陈玄眯起眼。
这股若有似无的腥气,和前日在幻术阵里闻到的一模一样。
那日他用印子震碎狐尾时,狐妖指甲缝里好像也是这股子味儿。
阿黄凑过来用脑袋蹭他手背,喉咙里发出轻响,像是在催促。
陈玄捏着戒指站起身,树上的槐叶飘落了两片,沾在他肩头。
“行,我知道。”他低声道,“这线头,得揪。”
“陈更夫!”
清亮的唤声从巷口传来。
陈玄抬头,见柳如意抱着个蓝布包裹正往这边跑,她的发尾处沾着些许晨露,布鞋尖沾了泥。
她是平安坊柳伯的独女,生得细眉杏眼,从前总帮着父亲记账,说话做事比寻常姑娘利落三分
“你来得巧。”陈玄把戒指往她面前一递,“可识得这东西?”
柳如意接过戒指,指尖刚触到戒面便皱起眉:“好重的阴煞气。”
“好像见过。”她从包裹里抽出本泛黄账本,翻到某页推过去:“上个月替我爹盘旧账,见西市赌坊记过笔‘九幽冥戒’的当票,和这个戒指的模样一致,说是‘九幽会’的标记——那是城西地下的黑道,专做人口、邪物买卖。“
陈玄盯着账本上“九幽会三枚幽冥戒抵银三百两”的字迹,喉结动了动:“李世勋背后的人,不会是这九幽会吧?”
“那日在街头,他敢当众抢人,定有依仗。”
柳如意将戒指和账本一并塞回陈玄手里,“我替你盯着西市茶楼,他们常去那谈生意。但……”她抬眼望他,眼底闪过担忧,“你当心,我听老客说过,九幽会养着会邪术的脏东西。”
“我有印子。”陈玄拍了拍心口,“你且安心,莫要涉险。”
柳如意张了张嘴,终究只点了点头,转身时裙摆扫过青石板,带起一阵风,卷走了脚边一片槐叶。
月上中天时,陈玄将铜锣往腰间一别。
阿黄蹲在他的脚边,耳朵竖得笔直,另外三四只野犬从街角阴影里钻出来,毛色或灰或黑,却都规规矩矩伏在阿黄身后——这也是他用“御百兽”能力召来的。
青铜印在掌心发烫,他能清晰感知到那些野犬的气息,像一根根细弦,顺着印纹连到他心口。
“守好巷口。”陈玄弯腰摸了摸阿黄脑袋,“有生面孔过,就低吠三声。”
阿黄“汪”地应了,尾巴轻扫他的手背。
其他野犬也跟着轻吠了几声。
陈玄扯了扯皱巴巴的青布衫,往嘴里灌了口烧刀子,踉跄着往西街鬼市晃去。
酒气漫上来,他眼眶发红,脚步虚浮,活脱脱个醉汉。
鬼市的灯笼在风里晃,映得青石板泛着血光。
陈玄扶着墙根挪到茶棚后,透过竹帘缝隙往里瞧。
正中央那张红木桌旁,李世勋正跷着二郎腿啃瓜子,锦缎马褂上金线绣的麒麟被酒渍染得发乌。
他对面坐着一个头戴斗笠的人,斗笠压得极低,只露出半张青灰的脸,下巴上爬着道蜈蚣似的疤痕。
“昆仑残阵...”斗笠人声音像砂纸擦过陶瓮,“这月十五,星位正。阵眼松动时,得用童女气血引……太学祭酒那丫头,生辰八字极纯。”
李世勋嗑瓜子的手顿住:“您说那小妮子?前日我见她在城隍庙上香,确实生得……啧。”
“莫要贪嘴。”斗笠人敲了敲桌沿,“要活的,血要热的。事成后,你李家在东都的生意...”
陈玄攥紧了腰间铜锣。
酒气漫进鼻腔,他却觉得冷,从骨头缝里往外冒的冷。
太学祭酒是东都有名的清官能吏,上月还带着学子修了平安坊的破井,那丫头才十三岁,扎着双马尾,前日他巡夜时还见她蹲在巷口逗猫。
“汪!汪!汪!”
三声闷吠穿透夜色。
陈玄心头一紧——是阿黄的示警。
他猛地掀翻茶棚的矮桌,陶瓷茶盏碎了一地。
李世勋被响声惊得跳起来,斗笠人霍然转头,斗笠绳却“啪”地崩断,露出一双泛着幽绿的眼睛。
“走!”斗笠人低喝,反手甩出个黑瓷瓶。
陈玄闻到刺鼻的硫磺味,浓烟腾起的刹那,他咬破舌尖,血腥味涌进喉咙。
青铜印在掌心爆发出刺目金光,他指向李世勋:“阿黄!”
野犬群从四面八方扑来。
阿黄首当其冲,一口咬住李世勋的裤管。
灰毛犬扑向他的手腕,黑犬则守住退路。
李世勋尖叫着踉跄,锦缎被扯得稀烂,脸上沾了狗毛和泥。
斗笠人趁机往烟里钻,却被陈玄抄起半截桌腿砸中后腰,闷哼一声栽倒。
“跑?”陈玄踩着李世勋的胸口,铜锣“当”地砸在他耳边,“你背后那人是谁?昆仑残阵又是怎么回事,说!”
李世勋脸涨得紫红,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我...我就是个跑腿的!那斗笠人叫...叫老七!真的!别的我真的不知道……”
陈玄捏紧他后颈,指腹能摸到凸起的骨节。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三更了。
他盯着李世勋发抖的嘴唇,突然笑了:“行,不说也行。”他弯腰拽起李世勋,“跟我回坊里,咱们慢慢聊。”
野犬群围在四周,像是一道行走的围墙。
陈玄押着人往平安坊走,路过巷口老槐树时,阿黄突然窜上树杈,冲他低吠一声。
月光透过叶缝落下来,照在李世勋煞白的脸上,照出他后颈一道暗红印记——和那枚幽冥戒上的符文,一模一样。
废弃柴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陈玄把李世勋推进去,门闩落下的声响在夜里格外清晰。
阿黄蹲在门外,耳朵竖得笔直,盯着门缝里漏出的一点光。
“说吧。”陈玄摸出火折子,照亮柴房里积灰的木凳,“从哪句开始编,我陪着。”
李世勋缩在墙角,喉咙里发出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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