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已入髓,油尽灯枯!”
孙太医苍老却字字如刀的声音,狠狠劈在揽月阁死寂的空气中。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
轰——!
无形的惊雷在每个人脑中炸开!
苏承嗣负在身后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发出咯咯的脆响,那张常年浸淫权术、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震惊、暴怒、以及一丝被当众戳穿家丑的难堪,如同毒藤般瞬间爬满他的眼底!
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同淬了冰的毒箭,狠狠钉在赵氏瞬间惨白如鬼的脸上!
“不!不是!他胡说!老爷!他污蔑妾身!”
赵氏如同被踩了尾巴的毒蛇,猛地挣脱苏玉婉的搀扶,尖利地嘶叫起来,涂着厚厚脂粉的脸因极度的恐惧和怨毒而扭曲变形,精心描绘的眉眼此刻只剩下狰狞,“是这个贱种!是她自己命贱!是她克死了她那个短命的娘!是她自己……”
“母亲!”
苏玉婉一声带着哭腔的惊呼,猛地扑上去死死抱住状若疯癫的赵氏,看似阻拦劝慰,手指却狠狠掐在赵氏的手臂内侧,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耳语急促道:“闭嘴!太医在此!父亲震怒!你想害死我们吗!”
她的声音依旧带着柔弱的颤抖,但那双水光潋滟的眸子里,却飞快地掠过一丝冰冷的警告和狠绝。
赵氏被女儿掐得一个激灵,对上苏玉婉眼底那不容置疑的寒光,如同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疯狂叫骂的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喉咙里嗬嗬的抽气,身体抖得更加厉害,怨毒的目光却死死钉在竹榻上那个气息奄奄的身影上,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
周平如同一尊沉默的铁塔,高大的身躯纹丝不动,唯有那双鹰隼般的眼眸,锐利如刀锋,将赵氏母女的每一个细微表情、每一次眼神交换都尽收眼底。
他摊开的手掌依旧托着那撮散发着诡异甜腥气息的药渣,如同托着一份无声却致命的证词。
孙太医对赵氏的谩骂充耳不闻,他脸色凝重,对着苏承嗣深深一揖,声音沉痛而坚定:“相爷!老夫行医数十载,断脉无数!此乃积年累月、阴损至极的‘蚀骨散’之症!绝非一朝一夕所能致!二小姐五脏六腑皆被此毒侵蚀,生机几近断绝!若非……若非一股非人意志强行吊住心脉,早已回天乏术!此毒霸道,下毒者……其心可诛!”
老太医的话语掷地有声,带着医者的悲愤,最后四个字更是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苏承嗣的心口!
“蚀骨散……”
苏承嗣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声音低沉得如同来自九幽地狱,每一个音节都裹挟着滔天的怒火。
他猛地转向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赵有财,眼神如同看一个死人,“赵管家!这揽月阁的药渣,从何而来?!”
“扑通!”
赵有财吓得魂飞魄散,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老…老爷明鉴!奴才……奴才不知啊!这揽月阁荒废多年,杂草丛生……定…定是哪个不长眼的下人胡乱倾倒……”
“不知?”苏承嗣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万钧的威压,一步踏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赵有财,“你是这后宅内务总管!这相府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何事能瞒过你的眼?!给本相查!现在就查!掘地三尺,也要把这毒物的源头给本相挖出来!若有半分隐瞒……”
他目光如刀,扫过赵氏和苏玉婉瞬间绷紧的身体,最终落在赵有财身上,“本相诛你九族!”
“是!是!奴才这就查!这就查!”
赵有财如蒙大赦,又惊又惧,连滚爬爬地起身,对着身后几个同样吓傻的家丁尖声嘶吼,“都聋了吗?!没听见相爷的话?!搜!给老子把这破院子翻个底朝天!任何角落都不许放过!”他三角眼里闪过一丝狠戾和侥幸,只要速度够快,未必不能……
“慢着!”周平冰冷的声音如同寒铁交击,瞬间打断了赵有财的盘算。
众人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只见周平缓缓收回托着药渣的手,目光锐利如电,扫过这荒芜破败的院落,最终定格在正屋那扇摇摇欲坠、布满蛛网的房门上。
方才赵有财带人闯入时,那扇门被气浪震开了一条缝隙。
“相爷,”周平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洞悉,“药渣掩埋于墙角,手法粗糙仓促。下毒者心思缜密,行事阴毒,其藏匿罪证之处,必不会如此浅显。”
他迈开脚步,高大挺拔的身影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径直朝着那扇破败的正屋房门走去,玄色衣摆扫过荒草,发出沙沙的轻响。
“属下斗胆,请搜内室!”
苏承嗣眼神一厉,毫不犹豫:“搜!”
赵有财脸色瞬间惨白,下意识地就想阻拦:“周统领!这…这内室乃是先夫人……”
“滚开!”周平看也没看他,低沉的声音带着冰碴子,手臂看似随意地一挥,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道直接将挡在身前的赵有财撞了个趔趄,狼狈地摔倒在草丛里。
周平已伸手,猛地推开了那扇布满灰尘、吱呀作响的房门!
一股更加浓重刺鼻的霉味混合着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昏暗的光线下,屋内陈设破败不堪,桌椅倾倒,帷幔朽烂,厚厚的灰尘覆盖了一切。
周平如同最精密的猎犬,鹰隼般的目光在屋内快速扫视。
积尘的梳妆台,倾倒的绣架,散落的书籍……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走向靠墙的一个巨大的、同样落满灰尘的红木书架。
书架上书籍散乱,不少书页已经朽烂发黄。
赵氏和苏玉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苏玉婉扶着母亲的手猛地收紧,指甲深深陷入赵氏的皮肉,赵氏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周平的背影,眼神怨毒中透出无法掩饰的惊惶。
周平的目光在书架上游移,最终定格在书架最底层,一个不起眼的、被几本厚厚典籍半遮掩着的角落。
那里的灰尘……似乎比别处稍浅一些?有一道极其细微的、像是被什么东西蹭过的痕迹。
他蹲下身,毫不犹豫地伸手拨开那几本厚重的典籍。
一股更加清晰的、混合着药材和微甜香料的气息,隐隐从典籍后的缝隙里逸散出来!
周平眼神骤然一凝!
他屏住呼吸,手指精准地探入那缝隙之中,摸索着。
指尖触到了一个硬物,并非书籍的质感。他猛地用力一抽!
嗤啦——!
一本薄薄的、用油纸仔细包裹着的册子,被他从书架与墙壁的缝隙中强行抽了出来!
油纸包裹上,沾染着新鲜的灰尘和几缕深褐色的、与墙角药渣颜色一致的污迹!
油纸被粗暴地撕开!
一本泛黄、边角卷起的旧册子暴露在众人眼前。
册子封面上,用极其娟秀却透着诡异阴寒的小楷,写着两个触目惊心的字——《毒经》!
轰——!
仿佛有无形的惊雷在揽月阁炸响!
苏承嗣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毒经》?!这种阴毒之物,竟然出现在他苏相府中!出现在他亡妻的旧居!
赵氏发出一声短促到极致的抽气,眼白一翻,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后倒去!这次是真的吓晕了!
“母亲!”苏玉婉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死死抱住瘫软的赵氏,那张清丽绝伦的脸庞上,温婉柔顺的面具终于彻底碎裂,只剩下无法掩饰的惊骇与怨毒!
她猛地抬头看向周平手中的《毒经》,又看向竹榻上气息微弱的苏清影,最后看向脸色铁青、眼神如同酝酿着毁天灭地风暴的父亲苏承嗣,一股灭顶的寒意瞬间淹没了她!
周平面无表情,仿佛没有看到赵氏的晕厥和苏玉婉的失态。
他翻开那本《毒经》,动作沉稳。
泛黄的书页快速翻动,最终停在其中一页。那一页的纸张,明显被频繁翻动,边缘比其他页更加毛糙卷曲。
页面上,用一种特殊的、带着淡淡腥气的朱砂,清晰地描绘着一种深褐色、根茎扭曲的草药图样,旁边密密麻麻标注着细小的文字。
而在图样下方,一行用同样朱砂写就的蝇头小楷,如同毒蛇的信子,刺入眼帘:
“蚀骨散,主材:鬼枯藤。性极阴寒,慢毒入髓,损五脏,绝生机,无色无味,混入汤药,经年可致人枯槁而亡,状似沉疴痼疾,神鬼难察。”
周平的目光死死定格在“鬼枯藤”三个字上,又猛地低头,看向自己掌心残留的药渣!
那深褐色的、扭曲的根茎残片……与图样,分毫不差!
他缓缓合上《毒经》。
转身,将这本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册子,连同那撮刺目的药渣,双手捧到苏承嗣面前。
动作沉重,如同捧着一座染血的山岳。
“相爷。”
周平的声音低沉,却如同重锤,敲碎了揽月阁最后一丝侥幸的死寂。
“证物在此。”
“《毒经》,鬼枯藤药渣,与二小姐所中之毒……完全吻合。”
“请相爷……为二小姐,为先夫人……做主!”
死寂。
比之前更深沉、更压抑的死寂笼罩了整个荒芜的院落。
只有赵氏昏迷中无意识的呻吟,和苏玉婉压抑的、带着无尽恐惧的细微啜泣。
苏承嗣看着眼前那本泛黄的《毒经》和深褐色的药渣,又缓缓抬眼,看向竹榻上那个如同破碎琉璃般、随时可能熄灭的女儿。
一股冰冷的、夹杂着暴怒、耻辱和某种被愚弄的滔天杀意,如同地底奔涌的岩浆,在他深沉的眼底疯狂凝聚、翻涌!
他缓缓抬起手,那只掌控朝堂风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此刻竟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接过了那本如同烙铁般滚烫的《毒经》和药渣。
指关节因用力而发出可怕的咯咯声。
再开口时,苏承嗣的声音已经听不出丝毫情绪,平静得如同万年寒潭,却蕴含着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怖风暴:
“赵有财。”
“奴才…奴才在!”赵有财早已瘫软在地,如同烂泥。
“将夫人,”苏承嗣的目光冰冷地扫过昏迷的赵氏,“‘请’回她自己的院子。没有本相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
“将这揽月阁,给本相围起来!一只苍蝇,也不准飞出去!”
“调府中所有亲卫,彻查后宅!所有接触过揽月阁、接触过二小姐汤药之人,全部拿下!严刑拷问!”
“周平!”
“属下在!”
“你,”苏承嗣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周平,“亲自带人,给本相搜!搜赵氏的院子!搜她所有心腹下人的住处!搜任何可能与这本《毒经》、与这‘鬼枯藤’有关联的地方!掘地三尺!给本相把所有的脏东西,都翻出来!”
“本相倒要看看……”
苏承嗣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受伤雄狮的咆哮,带着毁天灭地的暴怒,响彻整个相府上空,“是谁!敢在本相的眼皮子底下!行此禽兽不如、毒杀主母、戕害嫡女之事!”
相府的天,在这一刻,彻底变了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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