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青石板上,晨雾沾湿了裤脚。
镇东头的晨钟还在嗡嗡响,撞得人耳膜发疼。
顾九娘的手还揪着我袖子,指节白得像泡过井水的葱根。
小陈兄弟,这赌约可使不得!张婶最先反应过来,她手里的竹篮晃得哐当响,九娘前三个夫婿都是月内暴毙,你替她沉河?
那青水河底下的水草,能把人缠成粽子!
人群嗡地炸开。
刘婶的油饼摊前围了七八个婆娘,她们踮着脚往我这儿瞧,唾沫星子喷得比晨雾还密:顾家那丫头命硬得很,上回李屠户家小子多看她两眼,第二天杀猪刀就砍了自己手!就是就是,公孙长老说她带煞星,准没错!
我盯着公孙烈刚才站的位置——地上还躺着几个滚脏的油饼,像被踩烂的黑枣。
昨夜在顾家老宅外闻到的紫莲香突然涌进鼻腔,那是灵脉溢出的味道,甜得发苦。
原来所谓克夫命,不过是有人想把顾家祖宅下的灵脉据为己有,先把九娘污成灾星,再名正言顺占了宅子。
都闭嘴!顾九娘突然松开我袖子,她平时总缩着的脊背挺得笔直,要赌便赌。
若是三日后他无事,你们便在祠堂烧了那块写我名字的克夫牌。
她声音发颤,可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剑。
我喉咙发紧——这姑娘被唾沫星子淹了三年,今天总算敢抬头了。
接下来三天,青水镇像被架在火上烤。
我站在祠堂门口贴告示,墨迹还没干,就围了一圈人。自愿与顾九娘同行三日者,赏银十两。红纸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下面我用小楷写的全程有回春堂苏医正监督,绝无暗害。
可头天晌午,镇里的光棍汉们在树下抽了三袋烟,最后都蔫头耷脑走了。
王二柱他娘拽着儿子耳朵骂:你要是敢应,明儿我就把你腿打断!李猎户蹲在墙角搓手,半天才憋出句:我家有八十岁老娘,不敢赌。
我蹲在河边搓渔网,鱼腥味混着焦虑往肺里钻。
九娘蹲在我旁边,用树枝在泥地上画圈,圈里歪歪扭扭写着煞星两个字。要不就算了。她突然说,声音轻得像鱼吐的泡,反正我早习惯了。
我手一紧,渔网绳勒得虎口生疼。九娘,我把泥地上的字抹了,你信我,这镇子的人,该醒醒了。
转机出现在第二天午后。
我正帮苏清欢搬药材,药香里突然混进股陌生的樟木香。
抬头便见个穿青布短打的年轻人,腰间挂着个牛皮药囊,眉峰像刀刻的,正站在回春堂门口冲我笑:陈兄弟,我是从南陵来的药材贩子,叫周明远。
他声音清亮,镇里的婆娘围过来窃窃私语,可他像没听见似的,从怀里摸出块木牌拍在桌上:我信科学,不信命。
这赌约,我应了。
九娘端着药碗的手一抖,褐色药汁溅在青布裙上,晕开团暗花。
她抬头看周明远,睫毛颤得像被风吹的蝶,嘴唇动了动,到底没说出话。
接下来三日,青水镇的人跟疯了似的。
我让小翠拿个带锁的木匣,每天亥时记周明远和九娘的行踪:辰时同去河边洗衣,未时在茶棚吃了碗酒酿圆子,申时帮张婶搬了半车柴火。苏清欢每日辰时、酉时各搭一次脉,她捏着脉象本说:脉搏平和,无阴煞之气——倒比镇里大多数人都健康。
第三日傍晚,夕阳把青水河染成血红色。
我蹲在祠堂台阶上核对记录,突然听见街尾传来尖叫。不好了!
周公子吐了!
我抄起木匣就跑。
周明远蜷在九娘家门口的青石板上,手捂着肚子,嘴角挂着白沫。
九娘跪在他旁边,眼泪砸在他青布衫上,染出个深色的圆。
王铁嘴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瞎子的竹竿敲得地面咚咚响:看见了吧!
这就是克夫煞!
九娘身上的煞星要索命了!
人群像被捅了的马蜂窝。快把九娘捆了沉河!早说她命硬!张婶举着擀面杖往前挤,刘婶的油饼摊都顾不上,跟着喊打。
我蹲下来,捏住周明远的下巴。
他瞳孔没散,呼吸虽急却不弱。你下午吃了什么?我问。
周明远疼得直抽气:九娘说张婶家的赤阳果甜,我...我吃了十多个
赤阳果!
我猛地站起来。
青水镇后山的野果,红得像火,可我前世学过,这果子里的籽含有类似龙葵素的毒素,吃多了会呕吐腹痛。
我转身冲进九娘院里——墙角的竹篮里还剩两个赤阳果,果核上沾着淡紫色汁液。
都安静!我把果核举过头顶,周公子是吃多了赤阳果中毒,跟克夫命无关!
王铁嘴的竹竿当地砸在地上:你胡扯!
哪有人吃果子能吃成这样?
我抄起块碎瓷片,划开赤阳果的籽。
白生生的籽仁里渗出点淡紫汁液,我蘸了点抹在舌尖——麻得我立刻吐了吐舌头:看见没?
这毒叫龙葵素,吃多了就会吐。
苏医正,你说是不是?
苏清欢抱着药箱挤过来,捏起籽仁看了眼:确实。
赤阳果籽需用文火炒半个时辰才能去毒,周公子应是吃了生的。她抬头扫过人群,声音冷得像冬天的药罐,我回春堂治过三个吃赤阳果中毒的,症状一模一样。
人群突然静了。
王铁嘴的脸比周明远还白,瞎子的眼皮直跳,竹竿在地上戳出个坑。
公孙烈不知什么时候挤到前排,他腰间的玉佩还在叮当响,可脸白得像张纸。
那...那克夫牌...九娘突然开口。
她蹲在周明远旁边,替他擦着嘴角的白沫,声音轻却清晰,是不是该烧了?
没人说话。
老吴头从人群后头挤出来,他手里攥着块黑黢黢的木牌——正是镇东头那面写满克夫名字的木板。烧!老吴头把木牌拍在我手里,我早看这破玩意儿不顺眼!
火苗腾地窜起来。
木牌上的红漆被烧得滋滋响,像在哭。
九娘站在火边,火光映得她眼睛发亮。
她突然转身朝我鞠躬,头发上的木簪晃了晃:陈昭,谢谢你。
这次...我想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
我望着她挺直的脊背,喉咙发暖。
风卷着烧尽的纸灰往镇外飘,远处传来林雁秋镖局的马铃声,清脆得像串银珠子。
夜里我蹲在河边搓渔网,水面倒映着月亮,像块碎玉。
老吴头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顾家老宅的地基,是用玄铁打的——当年顾老爷子说,那是为了镇灵脉。
我摸着怀里的《灵脉考》抄本,纸页被体温焐得发软。
紫莲香又飘过来,甜得发苦。
看来,有些事,还没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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