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天没亮就爬起来了。
怀里揣着抄了半宿的《婚配纪年》,手心里全是汗。
镇中心的老槐树下支着块破木板,是我昨儿夜里从渔船上卸的船板,边角还沾着鱼鳞。
炭笔在木板上划得沙沙响。
我蹲在地上,把近十年青水镇所有未婚夫死亡的名字、死法、时间地点全列出来——李二狗溺亡在东河湾,张石头咳血死在西头药铺,赵大柱被野狗啃了半张脸...每个名字后面都标着与顾九娘无关的红圈。
哟,这是要开算卦铺?卖早点的刘婶拎着竹篮路过,掀开盖布时飘来股油饼香。
她踮脚看了眼木板,嘴角撇得能挂油瓶,陈昭你个打渔的,不好生补网,凑这热闹作甚?
我没抬头,继续画红圈。
手背上沾了炭灰,蹭得木板上的字歪歪扭扭。
顾九娘说她三任未婚夫的死法和二十年前顾家养女一样,我得把这三百年的数据都摊开,让镇民自己看——哪有什么克夫命,分明是有人把巧合往一个弱女子身上推。
人群渐渐围过来。
卖菜的王伯叼着旱烟,烟杆敲了敲木板:这写的啥?
九娘那丫头又惹事了?
说是要给九娘翻案呢。刘婶把油饼往篮里一塞,我瞧着就是吃饱了撑的——她三任未婚夫都横死,不是克夫是啥?
我喉结动了动。
指甲掐进掌心,想起昨夜顾九娘腕上的红痕——镇魂银锁链勒出来的,青紫色的印子像条毒蛇。
她蹲在祠堂阴影里说那养女被沉河前也被说成克夫时,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芦苇。
都让让!
人群突然炸开条缝。
顾九娘挤进来时,我差点没认出来。
她换了身月白粗布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腕上的红痕用草叶裹着,却遮不住泛青的皮肤。
她站到我支的木板前,脊背挺得像根竹篙,可指尖还在抖。
三年前,我还没订亲。她的声音不大,却像块石头砸进静潭,李家公子溺亡那天,我在南山采药,镇东头的张婶能作证。
人群里传来抽气声。
张婶挤到前面,眯着眼睛看她:九娘丫头...你说的可是真?
一年前张家少爷病逝时,我跟着苏大夫去了百里外的云州城。顾九娘攥紧衣角,指节发白,回春堂的药铺账本记着,我是七月十五才回镇的,可张少爷六月廿八就没了。
刘婶的油饼篮哐当掉在地上。
她盯着顾九娘,嘴张得能塞下整个油饼:我...我前儿还听王铁嘴说,九娘的八字里带阴煞星
阴煞星?我扯过木板,把近十年所有未婚夫死亡的时间线画成条线,李公子死在春,张少爷死在夏,赵大柱死在冬——三位的死法、时辰、地点全不沾边,凭什么说都是九娘克的?
人群里开始嗡嗡响。
卖鱼的阿福挠着后脑勺:照这么说...我家那口子去年摔断腿,该不会也是谁克的?
胡言乱语!
王铁嘴的公鸭嗓炸响。
他挤到前面,玄色道袍上沾着油渍,手里攥着串铜铃,紫微斗数有云,女子命犯孤鸾,必克六亲——顾九娘的八字我算过三遍,绝对...
算过三遍?我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个破布包,王半仙,这是你近三年给人批命的记录。
去年二月,你说西头刘老汉活不过清明,可他上个月还在河边钓鱼;前儿初五,你说卖豆腐的周娘子要血光之灾,结果她不过是切菜划了手指。
王铁嘴的脸刷地白了。
他盯着我手里的纸页,铜铃在发抖:你...你偷我账本?
是周娘子、刘老汉、张婶他们给的。我把纸页举高,他们说,被你吓唬着花了银子消灾,结果啥事没有——半仙,这紫微斗数,到底是天算,还是人算?
人群里响起骂声。
刘婶抄起油饼篮作势要砸:好你个王铁嘴!
我前年花五两银子买的平安符,敢情是骗钱的!
王铁嘴转身就跑,却被阿福一把揪住后领。
他的道袍被扯得歪歪扭扭,露出里面打补丁的灰布衫。
我正要说话,老吴头突然从人群后头挤出来。
他佝偻着背,手里攥着顶破草帽,浑浊的眼睛直发抖:我...我有话说。
老吴头?阿福松开手,您这是要替王铁嘴求情?
不是。老吴头抹了把脸,眼泪鼻涕糊在皱纹里,那天夜里,我去码头捡鱼网...看见公孙长老和王铁嘴在说话。
公孙长老说顾家祖宅下的灵脉快捂不住了,王铁嘴说找个克夫的由头,把那丫头沉了,灵脉就能归咱们...
灵脉?人群炸开了锅。
张婶跺着脚:顾家祖宅下有灵脉?
怪不得公孙家这些年总说顾家是不祥之地!
放屁!
公孙烈的声音像炸雷。
他带着四个护院挤进人群,腰间玉佩撞得叮当响,老吴头你老糊涂了?
我公孙家世代守镇,怎会...
那顾家养女呢?顾九娘突然开口。
她的眼睛亮得吓人,二十年前被沉河的顾阿姐,是不是也因为灵脉?
公孙烈的脸瞬间煞白。
他倒退两步,撞翻了刘婶的油饼篮。
油饼滚了满地,混着炭灰和泥,像团团黑黢黢的脏球。
我盯着公孙烈发抖的指尖,突然想起昨夜顾家老宅方向飘来的紫莲香——那是灵脉溢出的味道。
原来所谓克夫命,不过是他们想独占灵脉的幌子。
要证明九娘有没有克夫命,不难。我往前一步,盯着公孙烈发颤的喉头,咱们设个赌约——若是九娘再订亲,那男子安然无恙,便说明她清白;若是横死...
你疯了?顾九娘拽住我的袖子,声音发颤。
我没看她,眼睛紧盯着公孙烈发白的嘴唇:若是横死,我替她沉河。
人群突然静了。
晨雾里飘来紫莲的苦香,混着油饼的焦味,直往鼻子里钻。
公孙烈的喉结动了动,突然转身就走,护院们跟着跌跌撞撞。
老吴头拍了拍我的肩,他的手糙得像块砂纸:小陈,你这赌约...太险了。
我摸了摸怀里的《婚配纪年》抄本,纸页边角被汗浸得发皱。
顾九娘站在我旁边,呼吸轻得像片羽毛。
远处传来苏清欢的药香,混着林雁秋镖局的马铃声,在晨雾里飘得很远。
有些事,总得有人赌一把。我轻声说。
风卷着炭灰扑过来,迷了眼睛。
我揉着眼,听见顾九娘小声说:我...我信你。
镇东头的晨钟响了。
钟声里,我看见王铁嘴被阿福揪着往祠堂走,公孙烈的背影消失在街角。
而那块写满名字的木板上,红圈在晨光里闪着亮,像一颗颗被擦亮的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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