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在瓦檐上爬了半尺,我握着门闩的手微微发紧。
林婆婆的泪痣在月光下泛着水光,像颗凝固的露珠。
她怀里的蓝布包被攥得发皱,指节泛着青白,我甚至能听见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昭哥儿。她的声音比夜里的风还轻,你且开开门。
我反手拔了门闩,霉味混着药香涌进来——她总带着回春堂的药气,从前给我治鱼叉划伤时,我就闻惯了这味道。
可今夜不同,她的手刚触到门框就缩回去,像被火烫了似的,蓝布包啪地落在门槛上。
清灵散。她蹲下身捡包,脊背弯成张弓,练气期修士用的,能温养经脉。布包解开时,瓷瓶在月光下泛着冷白,你昨日在镇库拿的残片......她突然哽住,抬头时眼角泛红,那东西不是凡物,黄疤脸盯着呢。
我喉头一紧。
前日在镇库,黄疤脸攥剑的手背上青筋直跳的模样突然浮出来。
他是筑基修士伪装的凡人,这事儿我早猜了七分——寻常混混哪能扛得住练气七层修士的威压?
可林婆婆怎么会知道?
您...
我儿子从前在青水城当差。她抹了把脸,指甲在布包上抠出个小褶子,他说过,丹方残片若带九幽二字,是千年前魔修的东西。
黄疤脸这半年总往村东老周家跑,那几个总说德高望重的老东西......她突然捂住嘴,门外传来野猫的叫声,惊得她猛地站起,蓝布包撞在门框上,瓷瓶滚到我脚边。
莫要问了。她倒退两步,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昭哥儿,你聪明,可聪明的人......她转身时头巾滑落,露出斑白的发顶,容易遭忌。
门吱呀一声合上时,我听见她的脚步声碎成星子,混着夜虫的鸣叫往村东去了。
瓷瓶在掌心发烫,我盯着灶膛里将熄的炭火,火星子噼啪炸开——原来不是我多心,黄疤脸的笑里,早藏着刀。
三日后的码头,鱼腥味里裹着股异样的冷。
昭哥,王伯家的小子见着我就跑。阿狗子挠着后脑勺,竹篓里的鲫鱼扑腾得水花四溅,前日还说要跟我学撒网呢。他蹲下来帮我理渔网,手指突然顿住,李婶刚才往我脚边吐了口唾沫。
我抬头。
王伯正蹲在船尾补帆,见我看过去,立刻低头摆弄绳索;李婶拎着菜篮往回走,脖子梗得老直,嘴里嘟囔着招灾的。
远处几个光脚的孩童本来追着贝壳跑,看见我,像被施了定身咒似的,攥着贝壳僵在原地。
他们怕。我把渔网甩进水里,水珠溅在阿狗子脸上,黄疤脸要断我的根。
断根?
软刀子。我摸了摸怀里的丹方残片,纸角被体温焐得发软,让我在镇里没朋友,没帮手,到时候被人收拾了,也没人替我说话。
阿狗子的眼睛突然瞪得溜圆:那咱们......
急什么?我拍了拍他肩膀,望着水面上浮动的光斑,我偏要给他添把火。
第二日晌午,我蹲在码头最高的青石板上,嗓门提得老亮:你们听说过九幽涅槃丹么?
正在补网的渔民们抬头,晒鱼干的妇人也停下了手。
几个常跟着黄疤脸的混混蹲在桅杆下,叼着狗尾巴草的动作慢了半拍。
我前日在镇库得了片丹方残片。我故意摸了摸胸口,上面写着以寒铁为引,取三途河之水——我突然压低声音,听说这丹能让人起死回生,就算被砍了脑袋,只要丹成,还能再长一个!
桅杆下的混混们猛地站起,狗尾巴草啪地掉在地上。
其中一个叫癞子的,手在腰间摸了摸——那里别着黄疤脸给的短刀。
我假装没看见,继续胡诌:我昨夜试了试,把灶里的火控得跟丹炉似的,差不多能炼了......
吹牛皮!癞子啐了口,可他的眼睛亮得像偷到鱼的猫,就你这穷渔夫,还能炼丹?
爱信不信。我扛起渔网往家走,经过癞子身边时,故意撞了他肩膀,等我炼出来,第一个送你尝尝。
他的骂声在身后炸开,我却笑了——鱼,上钩了。
第三日清晨,我揣着丹方残片进了村西的破庙。
黄疤脸正坐在供桌上啃鸡腿,油星子溅在褪色的菩萨脸上。
哟,这不是陈大才子么?他把骨头往地上一扔,刀疤随着笑容扭曲成条蜈蚣,怎么着?
想通了?
我低头作揖,袖子里的指甲掐进掌心:疤爷,我就是个渔夫,要这丹方有什么用?我摸出残片,纸页在风里簌簌响,您要是喜欢,我双手奉上。
他的眼睛眯成条缝,突然站起来,靴子碾过地上的鸡骨头:图什么?
求您给本《引气诀》。我声音发颤,我练气五层卡了半年,实在......
就这?他突然大笑,震得房梁上的灰簌簌往下掉,成!
明日让癞子给你送过去。他一把抢过残片,手指在纸页上重重一按,记住了,要是敢耍花样......他的拇指划过刀疤,老子剥了你的皮。
我退到庙门口时,他已经凑在残片上看了,嘴角咧到耳根。
我望着他身后斑驳的菩萨像,泥塑的眉眼在晨光里模糊成一团——黄疤脸啊黄疤脸,你以为吃定我了?
当夜,我在渔屋的地上铺了层火油。
前世学物理时,老师讲过摩擦力和惯性。
我把铁丝缠在门闩上,另一头系着装满火油的陶壶,只要有人推门,铁丝一扯,陶壶就会砸在门槛上。
火折子藏在灶膛里,随时能点。
我躺在竹床上,听着更夫敲了三更。
窗外的竹影晃得人眼晕,突然,门闩传来极轻的咔嗒声——来了。
吱呀一声,门开了条缝。
月光漏进来,照见个缩着脖子的身影。
是癞子,他手里攥着把短刀,刀鞘上还挂着黄疤脸给的铜铃铛,刚才推门时没摘,此刻正轻轻晃动,发出细不可闻的叮声。
我屏住呼吸。他猫着腰往床边走,脚刚跨过门槛——
啪!陶壶砸在地上,火油溅了他满腿。
我翻身抄起火折子,轰地引燃了地上的油。
橘红色的火苗腾地窜起,癞子尖叫着跳脚,短刀当啷掉在地上。
抓贼啊!我扯开嗓子喊,顺手推开窗户,有人偷东西!
隔壁的阿狗子最先冲进来,举着鱼叉喊:哪儿呢哪儿呢?紧接着是王伯,举着柴刀;李婶拎着铜盆,边敲边骂:挨千刀的,敢偷昭哥儿!
癞子在火里打滚,身上的粗布衣服烧出个大洞。
火光中,我看见他后腰别着黄疤脸的玉佩——那是块刻着黄字的羊脂玉,前日他还在码头炫耀过。
是癞子!阿狗子的鱼叉尖抵住他喉咙,黄疤脸的狗腿子!
李婶的铜盆哐当掉在地上。
王伯的柴刀啪地砍在门槛上:好啊,黄疤脸平日里装得像个人,敢情干的是偷鸡摸狗的事儿!
癞子哭嚎着抱头:不关我事!
是疤爷让我来的!
他说残片......
闭嘴!窗外突然传来暴喝。
我抬头,看见墙头上有个影子一闪而过,月光照亮他刀疤扭曲的脸——是黄疤脸。
他的眼神像淬了毒的蛇,在我脸上剜了两刀,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火渐渐熄了,地上留着黑糊糊的油印。
阿狗子踹了癞子一脚:送官府?
不用。我蹲下来,捡起癞子掉的短刀,刀鞘上的铜铃还在晃,让他带句话给黄疤脸——我盯着癞子发颤的下巴,偷东西的滋味,不好受吧?
癞子连滚带爬地跑了。
李婶突然往我手里塞了把鱼干:昭哥儿,前日是我糊涂......王伯拍了拍我的肩:往后有事儿言语,咱们青水镇的人,不护着自家人护着谁?
我望着满地狼藉,怀里的《炼丹基础》硌得胸口发疼。
夜风卷着鱼腥味吹进来,我听见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四更了。
可我知道,真正的麻烦才刚开始。
第二日清晨,我蹲在灶前煮粥。
门外的青石板上,传来皮靴碾过碎石的声响。
那声音很慢,一步,两步,停在门口。
我抬头。
黄疤脸站在晨光里,刀疤在阳光下泛着青黑。
他手里攥着那枚丹方残片,指节白得像骨茬。
陈昭。他的声音像生锈的刀,你很能啊。
我舀了勺粥,热气模糊了他的脸。
疤爷这是来送《引气诀》的?我吹了吹粥,昨日说的,可不能赖账。
他突然笑了,笑得刀疤都在抖:急什么?他转身往村外走,影子被阳光拉得老长,等你能活到明日,我亲自送过来。
灶里的柴火噼啪炸响,我望着他的背影,攥着木勺的手慢慢收紧——这一次,该他急了。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