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换源:

  丹堂的焦糊味还黏在鼻尖,我跟着云无涯走出偏厅时,后颈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衣领。

他紫纹玉佩上的流苏扫过我手背,带着股丹火熏出来的暖香——这是亲传弟子才能有的待遇,可我此刻满脑子都是方才丹田那阵刺痛。

明日辰时来丹房。云无涯在廊下停步,月光把他的白胡子照得透亮,先教你认十二味主药。

我垂眼应了声是,余光瞥见他袖中玉盒闪过一道幽光——那是收着赤幡碎片的盒子。

等他的道袍转过朱漆回廊,我立刻按住腹部,指腹下的皮肤跟着脉搏一跳一跳,像是有活物在撞。

太虚窥命镜残片又在动了。

这东西自打我穿越就跟着,平时最多发热,像现在这样翻涌着要冲出来的架势,还是头回见。

我摸着腰间的鱼纹玉佩——那是青水镇老渔夫传给我的,此刻也跟着发烫,想起三个月前在码头遇见的青羽道人。

他当时捏着半块窥命镜残片说:这镜照的不是命数,是因果。

因果缠得紧了,镜就活了。

活了。

我盯着丹峰上那座飞檐翘角的藏经阁,檐角铜铃在风里晃出细碎声响。

今夜子时该是张执事守阁,他爱喝我从青水镇带的桂花酿——这是三天前替云师叔送丹方时,在杂役房听来的。

子时三刻,我蹲在藏经阁后墙的老槐树上。

月光把瓦当照得发白,张执事的呼噜声从偏房漏出来,混着线香的甜腻味。

我摸出怀里的鱼肠匕首,挑开后窗的铜闩,落地时靴底沾了层积灰,在青砖上印出个模糊的脚印。

《镜术通解》在三层西架,我记得清楚。

上个月为查御水术改良方法,我在这儿泡了七夜,每排书的位置都刻在脑子里。

木梯踩第三阶会吱呀响,我把重心压在第二阶,扶着雕花木栏往上挪。

书页翻到因果篇时,烛火突然矮了半截。

泛黄的纸页上,镜中影,乃心之垢几个字被火光照得泛红,我指尖刚碰到垢字的墨痕,手背突然像被针扎了一下。

嗤——

书页背面浮出一道银线符纹,像活过来的蛇,顺着我的指尖往胳膊上爬。

我惊得松手,古籍啪地合上,地面却传来碎石滚落的声响。

抬头时,供桌旁的青砖正在裂开,露出往下延伸的石阶,霉味混着铁锈味呼地涌上来。

来吧......真正的你,该醒了。

低语声从石阶下飘上来,像有人贴着耳骨说话。

我摸出腰间的分水刺,指腹蹭过淬了避毒散的刃尖——这是林雁秋去年送的,说走夜路防身。

台阶很陡,每下三级就得扶着墙,石砖缝里结着蛛网,黏在手腕上凉丝丝的。

密室不大,正中央悬着面半人高的铜镜。

说是镜,倒更像块碎玉,裂纹从中心辐射开,每道缝里都泛着幽蓝的光。

我刚抬起手,镜面突然泛起涟漪,像投入石子的水潭,涟漪撞在裂纹上,溅起细碎的星芒。

指尖触到镜面的刹那,后颈的皮肤炸起一片鸡皮疙瘩。

像是被人攥住脚踝往深水里拖,耳边风声骤响,等视线恢复清明时,我正站在青水镇的码头上——可船是倒着往江里退的,渔网上的水珠正往鱼嘴里钻,连天上的月亮都悬在西边,和记忆里的位置颠倒了。

看够了?

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转身时,看见张着嘴的自己——一样的青布短打,一样的眉骨,可他的眼睛红得像浸了血,左眼角有道我没有的疤,正顺着下巴往下淌黑血。

你以为用点歪理就能改命?他一步步走近,鞋底碾碎了地上的倒着开的野花,练气时被水匪追得跳江,筑基时丹炉炸了毁容,化神时被道侣捅穿心口......这些,你以为靠什么浮力雷法就能躲过去?

我后退半步,后腰抵上了倒着转的水车。

他的声音像浸了毒的针,扎得太阳穴生疼。你是谁?

我是你。他笑了,露出被血染红的后槽牙,是你被水匪砍断鱼竿时想杀人的你,是丹炉炸了被师兄弟嘲笑时想自尽的你,是被顾九娘的克夫谣言逼得想离开青水镇的你......他突然抬手,我脚下的地面裂开,无数金线银线缠上脚踝,现在,该我活了。

金线勒得脚踝生疼,我想抽分水刺,却发现右手被银丝缠住了。

那些线越收越紧,勒得皮肤渗出血珠,眼前的倒转世界开始扭曲,青水镇的渔船变成了丹堂的焦黑瓦砾,码头上的老渔夫变成了柳如烟的灰白骨茬。

因果之道,岂是你能驾驭?

青铜锁链破空的声响混着咳嗽声。

我抬头时,看见守阁老者站在我和镜我之间。

他比白天见时更枯瘦,灰袍下的骨架支棱着,可手里的锁链泛着寒光,每节链环上都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

前辈......我嗓子发紧,金线趁机缠上了脖子。

老者没回头,锁链哐当砸在地上,震得那些因果线晃了晃:若想活命,就证明你比它更配称为你。他侧过脸,浑浊的眼珠里突然闪过星芒,记住了,镜中影最会挑软处扎——你前世最怕什么,它就拿什么戳你。

镜我的笑声突然变了调,他盯着我身后,嘴角咧到耳根:社恐?

被同学堵在厕所里骂书呆子?

连和女生说话都要攥着衣角?

这些,你以为忘了?

我喉咙发紧,前世图书馆里的冷光灯突然在眼前闪了闪。

金线勒得更紧了,我能听见自己颈椎发出的咔声。

守阁老者的锁链在地上拖出火星,可镜我的手已经掐上了我的喉咙——

陈昭!

一声低喝炸在耳边。

我猛地睁眼,发现自己正趴在《镜术通解》上,嘴角沾着口水。

窗外的月光已经移到了东墙,供桌上的烛台只剩半截蜡,火苗在风里抖得厉害。

后腰被什么硌得生疼。

我摸了摸,从怀里掉出块碎片——是太虚窥命镜,此刻正安静地躺在青砖上,泛着温润的光。

可刚才的疼,刚才的倒转世界,镜我的笑声...

楼梯传来脚步声。

我手忙脚乱合上书,看见张执事举着灯笼从楼下上来,胡子上沾着桂花酿的甜香:小陈?

这么晚查什么书?

查......查丹火火候。我弯腰捡窥命镜,指尖碰到碎片的刹那,后颈又浮起一片鸡皮疙瘩——这次,我听见极轻的一声:明天晚上,我还会来。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